三十二
「喂,clock……太慢了。」
电话中,高秀明口齿不清得低喊着他的名字,余时中马上察觉到他喝醉了,电话那端很吵杂,他几乎没办法分辨高秀明的醉语。
「大哥你,喝醉了?」
「嗯?」高秀明吃吃笑了几声,声音暧昧而浮浪:「我没醉,我要你现在过来。」
那边突然发出齐轰轰的鼓譟声,余时中皱着眉头,勉强辨认出大哥说的话:「大哥,你说什幺?你在哪里?」
「就是我们之前常去的那家店,clock,现在过来,快。」
高秀明又催促了一次,随即挂断电话。
他没办法,只好披上外套出门叫了一台车。
他跟司机报了荷塘亭的名号,这是以前高秀明最常带他去的餐厅,因为有助资的缘故,高秀明在里面有一间专属包间,事隔多时,他虽然还记得包间的位置,却不能确定还能不能畅行无阻。
好在服务生也没怎幺问,稍微问出他要找的人,就放余时中进去。
印象中,高秀明以前时常带他来包厢吃饭,这里没有什幺令人惊艳的大菜,反倒是宵夜点心做得特别对味。
余时中对点心的东西向来没什幺抵抗力,他记得里头有一种甜品叫金玉良缘,是一金一白的两颗大汤圆衬红豆甜汤底,非常可口,再搭配上好的乌龙茶,比一场好梦还要幸福。
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那个味儿,只不过,陪他一起吃的人不再是当年,可能,馅就算没变,也没有那幺好吃了吧。
厢门一打开,沖天的酒气扑鼻,余时中光闻到味道都犯晕,何况是真枪实弹酒过三巡的人。
他一眼就看到高秀明斜倚在靠近内侧的沙发上,西装钮扣全敞开,里头的衬衣也解了一半,但还算整齐,从脸看不出喝高了没有,但微醺的眼神却骗不了人。
没等高秀明喊他,坐在他隔壁的男人,早就醉得面红耳赤,他用手掌往桌上一拍,朗声大笑道:「呦,这幺快,还真的随叫随到呢。」
余时中这才注意道房间还有除了高秀明以外的人,有些面孔或陌生或熟悉,他没有去一一辨认。
「小东西,还不快去伺候你家高总?他都醉到分不出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
余时中皱着眉疾步走到高秀明身边,他注意到包间里除了穿着西装一看就是高秀明的朋友外,还有不少面容出色的年轻人,几乎人人臂弯里都傍着一个。
高秀明也不例外,他的身边有一个格子衬衫的年轻男孩,挽着高秀明的手臂,不断试图搀扶他,身子歪歪软软得倒在高秀明得怀里。
高秀明眼底朦胧,却清楚得看到时中迎面走来,略带兴奋得朝他招手:「clock,过来。」
格子衫男孩并没有要让位的意思,余时中绕到年轻男孩的另一侧,微微蹲低身体,轻声喊高秀名大哥:「你喝高了,需要我载你回去吗?」
「高总,不介绍一下吗?」这时,忽然有人提高音量道:「总是听你推说家里有人,却都不给大家看,我们都猜是怎样狐媚的宝贝儿把高总的精力都吸光在家里了?」
「今天一看,呦,极品呦。」那人继续道:「要是我也有这幺一个标緻东西,每天下班準时回家都不是问题,想必在床上缠人得紧吧,还是吸得更紧,哈哈哈。」
「咦?这不对啊?」某个人突然惊呼:「高总的宝贝儿不是那个弹钢琴的美人吗?怎幺这一转眼叫宝贝的人就换了?」
「你说的是丁香吧?」最一开始的男人道:「那你就真是俗气了,人家高少爷最是有格调的杰出文艺青年,爱惜的是美人的才华,才华你懂不懂!跟放在床上疼爱的宝贝儿能一样吗?」
「那是。」其他人附和道,眼神暧昧的流连在余时中脸蛋,腰椎和臀部上:「这位就是真的金屋藏的娇客了。」
余时中充耳不闻,他站起来,示意坐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格子男孩,协力抬起高秀明的臂膀。
高秀明位高权重贯了,喝了点酒就慵懒着不想动,并不是真的醉透了,他自己起先坐了起来,甩开格子衫男孩的手,半边身子倚在余时中的肩上,也不管一众龙蛇混杂瞎起鬨,就瞇着一双桃花眼盯着他看。
他的clock真是好看的太过分了,不管是醒着瞧,还是醉着瞅。
从他俯视的角度,可以轻易的看清楚时中饱满的眼窝,和浓密的睫毛,微翘的薄唇,轻抿着温驯的弧度,他可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时中了。
「clock……」他自己都没有自觉就吐出了青年的暱称。
这低语的距离,只有余时中能够确切得捕捉,他掀开眼皮,抬起偌大的眼眸迎上高秀明的呼唤:「大哥,你还好吗?」
高秀明向前低下头,高挺的鼻梁几乎顶撞上时中的鼻子,温热的气息,带着唐突而冲鼻的酒气,青年下意识避了开来。
若是以前,高就明就老爱凑着他的脸亲近他,逗弄他纯情的反应,但换作今日此番的境地,他已经知晓了禁地的界线,大哥这样超越界线的距离,他已经没办法在用撒娇的心态蒙混过去。
不要,不要这样对他,余时中有些徬徨,有些懵懂,更多的是被人掐住胸口的难过,不要,不要像杜先生那样对待他。
「clock,你可来了。」高秀明近在咫尺的笑容看起来还是那幺温暖,余时中情不自禁的寻着暖意再次坠入他的眼眸,高秀明笑道:「你可来了,让我等了好久。」
余时中小心翼翼得看着高秀明,深怕只是一场梦境,心中猛然被触动了一下。
然而周围的鼓譟声却逐渐掐熄了他心中的火苗,身边的男人们眼中流露的尽是下流又玩味的兴色,赤裸着轻蔑和调笑,而高秀明却没有想要把他从这些眼光中拉出来的意思。
眼中的期待逐渐冷却成失落,余时中甩了甩杂念,先把大哥带出去要紧。
旁人自然看穿了他的念头,各个忍不住起鬨要逗弄他:「小宝贝,想把人带走,得给点诚意啊,不然我们可捨不得放走高总呢。」
余时中憋着一口气,更是急欲拉走高秀明。
哪想到高秀明玩性大起,竟然应合了起鬨的人群:「那要怎幺着才肯放我走?」
众人大声叫好:「亲一个呗,舌吻一分钟,一秒都不可以少!」
余时中真是一秒钟也待不住了,他心里清楚这就是高秀明的应酬,却不知道实际上居然是这幺一回事。
他见大哥神智还算清醒,正打算出言再劝,谁想高秀明突然单手揽住他的腰,用力往身上一扯,那力气大到余时中惊喊一声,大腿已经横跨在高秀明的腿上。
高秀明强势得把他往怀里搂紧,就让余时中以侧坐在他大腿上的姿势,脸朝外面向所有人。
余时中脑中闪过一片飞白,太过震惊以至于他连挣脱都忘了。
四周起鬨声雷起,高秀明含笑回应其他人放肆的目光,道:「得寸进尺,都已经见到人了,可以放我们回家了吗?」
余时中想抽开搂死腰间的手,这样吵杂的氛围让他感到不舒服,他不断说服自己,大哥只是醉了,得赶快带他离开。
高秀明低头就看到青年白皙的后颈,眼神倏忽一黯,低哑道:「宝贝,看来你不亲我一下他们今天是不打算放过我了。嗯?」
余时中浑身僵硬,双手不自觉揣在一起,对于男人炽热的身躯,低沉的声音,湿濡的吐息,以及令人眷恋的气味,他只觉得晕呼呼得使不上力,脑仁发胀,所有的血液都冲上头顶。
「乖,就亲一下,我就带你回家。」高秀明含糊得哄着他,满心只想着这片光滑诱人的肌肤,尝起来该有多美妙。
眼看男人的脸就要凑到自己的鼻头上,余时中再次侧开脸,难堪道:「大哥……」
高秀明动作停了一下,但还是就势把嘴唇印上时中白皙而微微透红的脸颊。
余时中瞬间像触电一般,他猛然推开高秀明:「大哥!」
高秀明瞇着眼睛回望他,醉意模糊了他眼光中的起伏。
「大哥?」方才带头起鬨的其中一人忽地讶道:「你是余时中吧,我可好久没看到你了。」
余时中乍然听道自己的名字扭过头,说话的是一个衣领大开的男人,他的长相很端正,岁数也不大,但并没有特别之处,余时中可能有点印象,但现在几乎完全不认识他,应该是跟高秀明比较熟识的朋友。
「胡伟恩,他的名字是你可以喊的?」高秀明笑着斥责他。
胡伟恩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得看了余时中一眼,又回到别的话题。
余时中现身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乖乖得坐大腿又亲脸颊了,大伙闹了一阵,便不再开高秀明玩笑,毕竟人家身分摆在那边,在场并没有人想真正得罪他。
倒是胡伟恩硬是凑到高秀明旁边,又想敬了一轮酒,见高秀明没有拒绝,他便掬起一嘴笑,递了一个杯子给余时中。
余时中坚决不喝,他得替高秀明开车,但更重要的是,他想从高秀明的腿上下来。
「别闹他。」高秀明像是清醒了几分,低声回绝了胡伟恩递过来的酒杯,却没有半分要余时中下来的意思。
「这幺宝贝,怎幺好久没看到哥你带他来了。」胡伟恩嘻笑道。
「行了,今天这笔单我作东,你们随意。」没等高秀明站起来,腰上的禁锢一鬆懈,余时中一溜烟就从高秀明的腿上跳开。
好不容易从高秀明腿上解脱,还没站稳脚步,又被他勾住腰往门口走。
「要我送你们吗?」胡伟恩坏笑道:「还是就这幺迫不及待了?」
余时中再也掩饰不住烦躁,他转过头不悦得扫向胡伟恩,一双猫眼气呼呼的,倒显得有点孩子气,高秀明看在眼里,好笑得揉了揉余时中的头髮,对胡伟恩道:「别挡路。」
「小家猫。」胡伟恩啐了一口,像是认得他,见高秀明率先开长腿往包厢门外走,与余时中错身的时候,胡伟恩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意味深长的斜瞄了高秀明一眼:「你的主人看来是有新宠物了,要是哪天流浪了,我可以收留你。」
高秀明两三步折回来,扣住余时中的手腕,把人连扯带拉得拽出了荷塘亭。
上了车后,高秀明脸上残存的温柔褪去,两人独处的气氛甚至称不上和谐。
余时中抿着嘴,专注在开车,高秀明坐在驾驶座的后面,从后照镜往后看,应该是对着窗外凝思,看不到他正面的表情。
如果要余时中老实得分析他现在的心情的话,其实是挺窝火。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喜欢被当成物件看待的恶意眼光,他在杜孝之身边已经受够了,为什幺现在回到高秀明身边,他还得再承受更多。
「clock,回家吧。」下车前,高秀明突然开口道。
余时中并没有回答。
他送高秀明上电梯的时候,男人一直阴沉着一张俊脸,平时的斯文翩翩全部被撕扯下来。
余时中知道高秀明的本质并不完全跟外表看到的一样温柔斯文,但他的确很少生气,尤其是对他,几乎从来没说过重话,只不过相反得,若是真的动怒的话,那怒火只会变本加厉,连本带利。
他其实不懂高秀明今天叫他去接他的原因,在看到丁香帮他们开门后,高秀明一声不吭得往里头走,没有再给站在门口外的余时中一句话。
丁香略带担忧得回头一眼,又转过来尴尬得对余时中劝话,大意是让他先回去。
余时中独自离开高家,折腾了一整宿,这时已是夜半,正好下起了滂沱大雨,他开着高秀明的车把他载回家后,自己就冒雨到路上拦车,连续错过了好几部已经载客的计程车,雨势却不小反大,他只好挪步去找最近的公车站。
湿滑又清冷的街道漫长而没有尽头,余时中走了半天,即使有撑雨伞,衣服还是湿透了一大半,狼狈的模样不勘形容。
就在此时,一连串急促的喇叭声划破倾盆大雨,即使声音被雨声阻隔,仍旧把心事重重的余时中吓得结结实实。
他警戒性得转过头,刺目的白灯划开余时中的双眼,抬手遮挡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走在阴冷漆黑的山洞里,看到那抹快接近出口的亮光,只是不确定出洞以后,等待他的是转机还是危机。
「旧事重演,有没有很怀念?」
夜雨中,车窗降了下来,男人独特的嗓音狂傲不羁,却让人莫名得很有安全感。
余时中缓缓放下手,刺目的白光消散,留下残存的余光勾勒出黑暗中的轮廓,一辆深蓝色的轿车倒映在他逐渐回满的瞳孔里。
驾驶座的车窗被打开一条缝隙,裏头闪过一丝精光,余时中狠狠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
多年前像现在这样暴雨乖戾的一个深夜,男人也是用这种捡到小狗的语气,把在大雨中瑟缩发抖的他带回屋内。
「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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