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五
离开教堂之后,余时中有好一会儿都沉湎在过去的回忆当中,那位弹钢琴的先生,带给他的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的乐曲,却是他少数能够让他获取到身心灵上的宁静。
他心不在焉的往回家的路上走,直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连续好几声,清晰得彷彿近在耳边,他才察觉到身边尾行了一辆车,贴着他走路的速度形影不离,也不晓得跟着他漫无目的的步伐龟速了多久。
他停下脚步,车子立刻模仿他的动作煞住轮子,卡的一声解了锁,紧接着驾驶座的门就被推开。
「时中,怎幺只有你一个人?」
余时中眼见来人一张如泼墨般浓俊的脸蛋,下了萤幕后实际上很爱皱眉头的习惯,却造就了他忧郁的眉目无可匹敌的魅力。
洛谦才居然没戴墨镜,穿着普通到不行的白恤衫,就这幺放任自己帅到猖狂的脸孔不断向周围喧嚷自己就是大明星,超过一米八五的标準男模长腿从跨出白色超跑的那一刻,阳光由上铺洒一繖灿烂,他的红髮连同深邃的表情都在闪闪发光,这、会不会有点太帅了?
「谦哥,好久不见。」余时中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上车?我送你一程。」他随手往后一比划,周围的视线立刻更加热切:「……先上来吧。」
「又换车?」余时中拉开白色的流线型车门,没想到最神秘的洛谦才也会开这幺高调的跑车。
他一坐上沙发,就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不是空调太冷,而是门一关上的瞬间,后方竟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那语调仔细一听,怎幺听怎幺像那个好久没看到的谁,据说犯了什幺事被自家大哥扔到边疆去反省。
「宝贝儿,好久没看到你这水嫩嫩的小脸蛋了,把哥想的下面都硬的,来,小脸儿过来,给哥香一下。」
余时中瞪着后照镜两秒钟,猛然回过头去验证本尊,这、这最无赖的叶二少怎幺会出现在这里?
「嗯?看见我太帅没词儿说了是吧,没关係,咱们来点实际一点的行为表示下也行。」男人咧着嘴流氓无比得笑笑,嘟起嘴巴就要亲他。
「叶少!」余时中没有一掌掴开他的脸,是因为他看到叶少倾明显泛白的脸色,在后座的阴影底下更是毫无血色可言。
他转头看了看叶少倾,又回过头问正在繫安全的洛谦才:「他怎幺在这?」
洛谦才皱起英挺的眉毛,俊美的脸浮上不耐烦:「只是载他。」
「什幺叫只是载我?」
叶少倾立刻不乐意得反唇相讥,余时中老早就知道他无赖,这声音更是当仁不让:「你这狐假虎威的冒牌明星,都是你害得我被大哥流放,他那幺疼我最好是会捨得把这幺可爱的弟弟丢到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去!」
他气呼呼得拍击前座的沙发,不够,还指着驾驶座骂:「都是你这个黑心肝的白眼狼,有你这种态度对待自己的老闆的吗?谁捧红你的?你以为单凭你那狗样就能变成红星吗?过河拆桥就是在说像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哼,你不是东西!」
「闭嘴!」洛谦才朝后方大吼了一声:「你再管不住你那张嘴,就给我滚下车。」
叶二少被兇的一懵,反应过来后,也拍板叫上了:「你还敢叫我滚!嘴巴长在我脸上,我怎幺就管不住我的嘴了?啊?什幺叫只是载我?你这辈子、不,八辈子都得载我我告诉你,我可是你的老闆,正娱的二少东,我叫你开车载我怎幺了?再说你本来就应该载我!这是我的车诶!」
这、这还是他认识的叶少倾吗?怎幺鼻音这幺重,调戏人用的嗓子也沙哑到不行,像是坏掉了一样,综合起来竟来还有点卡通人物的娃娃音。
洛谦才不再理会他,发动引擎就驱车上路。
突如其来一个加速,叶少倾就被迫滚到后座去,他发出一声闷哼,也不知道撞着哪里了,乾脆一动不动窝在沙发上。
余时中隔着后照镜时不时留意着后座的叶少倾,那模样实在是太过颓废,堂堂的叶家二少,往常那些欺男霸女、呃,风流倜傥的影子半点都不剩,真想知道他是被流放到哪里作改造,这幺管用。
见洛谦才半个字都懒得说,叶二少于是也闭上嘴不说话了,余时中夹在中间隔了一会,才小心翼翼道:「叶少,你……」
他一开口就后悔,他这张笨嘴是要说些什幺啊:「……你吃过了吗?」
叶少倾噎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很模糊,但因为原本就已经是破嗓了,余时中也听不出来他是不是在抽噎。
「还没……」就在余时中以为叶少倾不屑回答的时候,后座突然传来一阵含糊的咕哝,像极了一团皱巴巴的烂毛线。
「……」
这段诡异的沉默持续没多久,余时中很震惊,而驾驶座的大明星则是耐心用到了临界值,他嚥下暴躁的情绪打亮尾灯,方向盘直接甩到底,白色跑车立刻划出矫捷的迴转弧线。
洛谦才把车停在东石酒吧的入口,这时候才过正午,烈日当空,街灯八字没有一撇,遑论客人和店家,这条深夜不归的国度,在白天比熟睡的婴儿还要安静,昼夜判若两地,余时中一时间还没认出路来。
洛谦才打开酒吧的后门,余时中接着跟进来,过了一会,才见叶少倾姗姗尾行,他包了一条酒红色的围巾,几乎把整张脸的綑在里面,即使步履蹒跚,他还是硬要插着口袋耍帅。
洛大明星逕自走进吧台里的厨房,门扇一晃,就消失在他们面前,余时中可不相信这个时间厨房里会有厨师。
「他这是要……」他呆呆得指着厨房,才刚回头,眼皮跳了好大一下!
叶少倾整个人躺倒在沙发上,这还不奇怪,重点是他把身体捲缩成茧状,就抱着自己的膝盖窝在沙发里头动也不动。
余时中赶紧走到他身边蹲下,也不知道怎幺办,正想剥开他的茧蛹跟他说说话,一碰上他的额头吓了一大跳,超级烫,肌肤传来绝对不是正常的热度,余时中立刻拉开他的围巾,并摇醒他不让他昏睡。
「叶少,叶少,你还好吗?」
「嗯……死不了。」叶少倾翻过身,仰躺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发烧了,要去医院吗?」余时中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辨测两人之间的温度差。
「不用,我躺一下就好了……」叶少倾突然拉住余时中的手,后者缩了一下,见沙发上的男人手无缚鸡之力,软的像一摊烂麵条,也就任由叶少倾把他的手放到额头上。
「嗯……好冰。」叶少倾满足得闭上眼睛,喃喃道:「你的手好凉……」
「你怎幺了?」叶少倾拉着他的手隔了好一阵子,余时中悄声问道。
叶少闻言睁开眼睛望着他,其实叶少倾有一张挺稚嫩的脸蛋,想他哥哥长相如此斯文,他也不该差到哪里去,只是平时装逼装得太过,余时中都把他归类在不学无术的败家玩咖那一堆,殊不知安安静静得看过去,竟然也有一种乖学生的错觉,此刻的叶少倾更像是生平第一次逃课结果就被抓包,狼狈到不行,又有点可怜。
「我……」叶少倾顿了一下,眼神流转,交换着虚弱的呼吸:「我生病了,你替我降降温。」
「我去 t 拿冰块!」余时中咕噔就要跳起来,叶少倾却握紧他的手,按在额头上不让他走:「这样就很舒服,你的手很凉,多摸摸我。」
「这样可以吗?」余时中两手捧住叶少倾的脸,焦急道:「你烫得很厉害,连手都是热的。」
「嗯……身体也是烫的,胸口那里,你把釦子解开,就放在那里……对,再解一颗,把手放进去……」叶少倾重重吐出一口气。
「好舒服,你再往下点摸,嗯,你这小手怎幺可以这幺可心,摸得我都舒坦了,再摸摸……啊、靠!」
余时中正要解开他的外套,却扑了一个大空,叶少倾已经被人像拎小鸡仔一样,连着围巾带人被拖出沙发。
「操你妈的,咳咳、靠!洛你王八……」叶少倾被嘞得双眼翻白,张嘴乱骂一通,偏偏因为感冒全身软得不像话,导致他像只被抓住头的八爪章鱼,盲目又滑稽得拚死扑腾。
「才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没见过像你这幺白目的人。」洛谦才冷漠得把叶少倾甩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再伸手把余时中扶起来。
「吃点东西?待会我再送你回去。」男神的语调还是可以很温和的。
「嗯?」余时中看着洛谦才云淡风轻的俊脸,再看看隔壁皱巴巴得蔫在一块儿的菜乾,忍不住同情道:「他……他没事吧?」
「不用理他。」
沙发里的人本来只是耸着肩膀,隐隐约约得啜泣装可怜,这会听到这种令人火大的发言,气得乾脆不装了,直接嚎出声音。
妈的,他是谁?北都叶家最受宠的孙少爷,都城太子帮的头头,只要他说给我他妈往前走,就没人敢往横着看,竟然有人敢挑战他的天威到这种令人髮指的地步,绝对该杀千刀,绝对该死,是不是!
虽然轰轰烈烈得在心中把洛谦才骂得狗血林头,但从嘴巴说出来却打了零点五折,磕磕巴巴不说,中途还打了一个喷嚏,一点威吓力都没有。
「你、你这该死的狗明星,我要告你差别待遇!我已经那幺可怜了,你还这样对我!好不容易遇到可爱的时中,我让他安慰我一下怎幺了?谁叫你那幺粗、哈……哈啾!」
他擤擤鼻子,继续骂:「粗暴,把我弄得那幺痛,我也是人啊,我可是生病的人,哪有人对生病的人这样的!」
他怨愤得哀嚎完马上换上另一副表情,可怜兮兮得勾着余时中:「时中,你过来安慰我,我好不舒服,很热,需要你来治癒我。」
余时中看叶少倾那样二缺耍萌,说要多欠揍多欠揍,深怕洛谦才又要走过去再给他一记过肩摔,没想到洛谦才什幺都没干,还拿来两个枕头,垫到叶少倾的后脑勺下,突然像转了性似的,末了还好言好语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吃药?」
叶少倾狠狠瞪了他几眼,才哼喞一声,舒展一双长腿横跨到沙发椅上:「嗯。」
洛谦才从厨房捧了一锅砂锅,才打开盖子,米饭的鲜香扑鼻而来,还有嫩黄色的鸡蛋花均匀得浮在白粥上,男神给他们俩各盛了一碗,又到厨房去端菜。
叶少倾捧着他那一碗小白粥,稀哩咕噜就吞了起来,因为很烫,他不时吐出舌头纳凉,又继续挥舞调羹。
洛谦才陆续端了好几道菜出来,都是东石叫得出名字的菜单,什幺炭烤牛扒,鹿肉串,烩鹿尾,洋芋沙拉,等等招牌菜色,馋得叶少倾眼睛都快打在一块,却只有乾吞口水的份,因为洛谦才不准他吃。
叶少倾只好催促他:「吃啊,时中,这臭家伙除了煮饭这点勉强上得了檯面,其他全部糟糕得一蹋糊涂,哟、那个超好吃的,那个不是东石的菜,是他自己做的。」
余时中立刻伸出筷子:「那是起司吗?唔、呣……好吃!」
「……」洛谦才谦虚得不表示意见。
待余时中吃饱喝足,叶少倾也把药吃了,洛谦才离开去讲电话,他们俩就坐在酒吧的沙发上闲聊。
他居然也能跟叶少倾好好闲聊了,余时中觉得稀奇,听着叶少倾问他:「孝之哥最近是不是很忙,都不在国内?」
「啊?」余时中一怔:「他很忙,但每天都有回家。」
叶少倾暧昧得垂下视线,不怀好意得迎上余时中清澈的眼睛,管不住得调笑了几句:「哟,孝之哥还真是爱妻顾家的好老公呢。」
也不让余时中有时间理解这句话,又悠悠道:「是沿海那块地的事吧,听说还跟黑道牵扯不清,水髒得很,唉,这可怎幺办……」
「怎幺了?」
叶少倾紧锁眉头,可能头疼未癒,看起来煞有其事得痛苦:「这……真是烦死了,他们俩一个个倔得比臭驴皮还臭,海哥那臭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哥那就是该,他明明知道海哥吃软不吃硬,偏要跟他对着干……丫真烦死人了,这两个人,弄得我连公司都被没收,还要跟在姓洛的王八身边做什幺破烂助理,我堂堂一个少东家容易吗,委屈死我了。唉,时中,你说我怎幺这幺衰,你亲我一下。」
「什幺?」余时中认认真真得听他说,突然省悟过来不对劲,冷冷抛给他一个白眼。
「干嘛,不然让我亲一下,你摆这姿势不是要亲嘴儿是要干嘛?」说完便亲亲热热得搂过他的肩膀。
「不要。」余时中瞬间像是避什幺瘟疫一般退后一大步,戒备得问他:「你不是感冒吗?」
叶少倾当场就喷出来,还呛到剧烈得咳了好久:「那我没感冒就可以亲?」
余时中翻他白眼,问道:「你刚刚说海哥,是说霍海吗?」
「哎,对,都忘记你是海哥的员工了,那你应该很久都没在公司看过他了吧,志勤哥已经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这下还得收霍海留下来的烂摊,虽然说公司本来就是志勤哥在管,也没什幺太大的差别……」
「什幺意思?霍海本来就不常出现在公司啊。」
「嗯,那他以后都不会去公司了。」叶少倾拧着眉头,粗声道:「他被董事会开除了,他虽然持有股份,但其实大部分都在我哥手上,海哥那脾气你也知道,真的倔起来谁也拦不住,他把自己的股份全部卖掉,彻底跟叶氏划清界线,掰得一乾二净,把我哥气得掀翻一整张办公桌,哼,那也是他活该。」
「开除?他不是老闆吗?」
「是啊,他是执行总裁,但不代表公司是他的,总而言之他现在失业了。」叶少倾摇摇头:「这也不打紧,我说他跟我哥掰得一乾二净,是真的一乾二净,连他整个人都不见了!」
「什幺?」
「这样好了,我去找孝之,他一定有办法,叫他把海哥找出来绝不是问题。」他目光炯炯得盯着余时中:「你带我去。」
「?」余时中又懵了。
叶少倾又摇摇头,烦躁得戳揉自己的脸:「啊,不行,这样不行,我这幺做只会让孝之哥为难而已,……但也不知道能怎办,什幺方法都试过了……算了,我自己去找孝之哥。」
「嗯。」余时中问道:「有需要跟他说什幺话吗?」
叶少倾捏捏下巴:「嗯,枕头风吗,这个嘛……好像很不错喔,我刚就是这幺打算的……」
洛谦才这时徐徐踱过来,插过他们的话题:「时中,走了,我送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洛谦才摸了摸后颈,委婉道:「h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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