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
卢阳推开病房的门,就看到向女士坐在床上,而比他早一步赶到的高先生,正抱着一位身材纤细的青年。
向樱招招手,让满脸困惑的卢扬将她抱到轮椅上,并对着自家儿子道:「医生说在家休养就可以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腿脚不方便罢了,又不是头脑撞坏了。」
牢骚发完,她瞅了一眼儿子怀里搂着的那一个,哼声道:「还有,这周末回家一趟。」
「好,没问题,多带一个人也没关係吧。」男人好脾气得笑着回应他的母亲。
「你看着办。」向樱说完就让卢扬把她的轮椅推出去,临走前飘来一句:「这孩子倒是挺会装乖的,你可把他管好了。」
余时中浑身僵硬,四肢发软,才刚从一片死寂般的忡怔中拉回散落的魂魄,身后男人的手臂却像是上了发条,一圈一圈向内把他捲进怀抱的牢锁。
这不是瓮中捉鳖,而是盲目的兔子跳进自己挖出来的坟墓。
男人的力气实在太大,他都能感受到肋骨施予心腔的压迫,他不敢反抗,也不想,甚至有这幺一剎那,他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此刻自虐式的满足,幻想着大哥还会像从前一样,轻轻搂住他的腰,抱着他倾吐日常的琐事。
他有些难受得伸长脖子想换气,男人却立刻抓紧空隙,沿着他脖子的弧度,把整张脸都贴上去,余时中失措得往后躲,更加正中男人的下怀,整个人都陷进他的怀抱里。
「不!大哥、嗯……」
高秀明吻着他的肌肤,几处不明显的吻痕在亲密的距离下,比什幺都显眼,男人照着斑驳的痕迹,用着与前一任製造者同样的方式,再度印上更鲜明的记号。
余时中被迫挣扎出声:「大哥!」
「你叫我什幺?」
「大、大哥……」他喃喃重複道,像是被惩罚的孩子。
「你还知道叫我大哥吗?」
余时中一瞬间露出羞愧的表情,除了溃散的情绪之外,更多的是心虚与自我厌恶。
高秀明捧住他的双颊,不让他再有逃跑的余地。
余时中感觉到大哥正用拇指摩擦他的嘴唇,从下唇中间最凸的地方摸到唇角的疤痕,再摸回两片嘴唇之间的缝隙,高秀明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但现在却用充满攻击性的力量在制伏他。
他从来不会像这样摩擦他的嘴唇,带着侵略性的胁迫,又像是要去除什幺髒污一般,既严厉又冷酷。
这让余时中觉得自己就是高秀明的东西,却被人弄得很髒,很不应该,所以该被惩罚,那个把他弄髒的男人,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得盖满了侮辱性的佔有记号。
余时中闭上眼睛,发颤的睫毛强忍着眼眶里的胀热,高秀明手指顿了一下,便鬆开钳住青年下颚的手,改用双手围住他的腰,从背后熊抱住隐隐发抖的青年,他把头埋进青年细瘦的肩膀,就维持这样的姿势久久不捨得移动。
余时中彻底茫然了,他完全不知道大哥这些举动什幺意思,他不是应该对自己失望透顶吗?不是应该狠狠责备他,骂他连自尊和人格都可以出卖,还不知羞耻得跟男人牵扯不清。
大哥细心呵护在掌心拉拔的绿苗,却是别人脚下随时可以践踏的残柳,他这样不要脸,大哥不是应该要痛心疾首,应该要跟他断绝关係吗?
应该要狠狠甩他一个巴掌,骂他辜负大哥的爱护和期望,不是吗?
自从上次在龙屋的牌桌上和高秀明一翻两瞪眼,他还坐在杜孝之的腿上,四周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是他自己坐上去的,他当时羞愤得恨不得挖个洞死在里面……
不对,那天在龙屋会遇上高秀明根本不是什幺巧合,杜孝之分明是故意的!
杜孝之就是要让大哥亲眼看到他如此不堪的一面,杜孝之不只要高秀明认清他就是个甘愿任男人揉捏的玩物,也要高秀明正视这层他一直以来苦苦经营,却不攻自破的谎言面纱。
纸包不住火,他当然可以一直假装,假装高秀明不知道他跟杜孝之背后做的骯髒交易,也可以欺骗自己,好像自己在大哥面前还是以前那个受尽宠爱的弟弟。
但过了那一天,什幺都变了,所有的假象烟消云散,突露出来的事实却比谎言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他在那一剎那是恨极杜孝之的,他恨杜孝之,恨他对他做的事情,恨他明明知道高秀明对他有多重要,却还是残忍得把他最重视的东西毁灭殆尽。
但随之而来的羞愧和自我厌恶,转瞬就淹没他的憎恨,还有盘踞在他心中好久的罪恶感,一直以来蚕食鲸吞着他的心灵。
他很清楚他在害怕什幺,他已经体会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失去,是他最害怕的事。
他知道他在失去高秀明,他在失去他们之间的兄弟牵绊,或许还参杂了一点别的情感,然而高秀明已经用实际的动作委婉又强势得告诉他,他得有自己的人生,他的未来得自己走,不可能一辈子倚赖着大哥,更何况,这个大哥和他根本没有血缘关係。
他很清楚高秀明已经给了他很多,不能再更多了,他多希望自己体内流着大哥一半的血液,这样即使大哥找到真心相爱的人,他也不用再害怕大哥会被那个人抢走。
他不能再一味得依赖无条件给予他这幺多温柔和庇护的大哥,只是,高秀明的温柔界线太模糊,他又太渴望别人对他的关爱,导致依赖和依恋间的一线之隔,过了界,出了轨。
他知道高秀明爱他,但是哪种爱,他不明白,爱也分很多种,他只知道他很喜欢和高秀明在一起的时候,而他会因为这种喜欢,想要延续它,学习去珍惜,学会去回馈,这不就是爱吗?
直到高秀明把丁香带回来,他才渐渐有点明白什幺是大哥的爱,什幺又是自己的爱。
他起先很难过,懊悔,慌张,被抛弃的无助,最重要的东西被抢走的愤怒,甚至是嫉妒,这些负面的情绪一度把他拉到谷底,爬都爬不出来。
但他后来才慢慢发现,是他要的太多,高秀明从头到尾都还是一样得爱他,这比什幺都要可贵,其他枝微末节的失落,或是不能再陪在高秀明身边的寂寞,就显得不再重要。
他想帮他,他想对他好,他希望永远能听见高秀明温柔又包容得唤他一声clock,这样就足够了。
他还要长大,还要赚钱开拓自己的事业,他还要养几条狗,养得白白壮壮,在假日佳节带着狗狗去找大哥玩,把他家弄得髒兮兮的,大哥也不会生他的气。
只是现在,他连 !i.这点小小的心愿都被剥夺,是他自愿接受杜孝之恶魔的交易,是他先轻贱他自己的,是他对不起大哥在先,所以这次的后果,他得自己承担。
只是他胆子小,不敢面对高秀明,上次蒙着眼睛就逃跑了,而这次……他虽然还没做好準备,然而难得藉此阴错阳差的机会,好好把话说清楚,再看高秀明要怎幺跟他摊牌,不管是要教训他,还是要断绝关係,他都会……努力去接受。
「对不起。」
高秀明从背后圈住他的腰,大掌包覆住他的手,声音乾涩又低哑,断断续续的,乍听之下像是哽噎:「clock对不起,是我不对,没有好好对你,对不起……」
「听我说,clock。」高秀明声音很低,不像是要传进他的耳里,而是心底:「是我不对,我没有担当去正视我们之间的关係,我没有抱紧你反而把你推开,我错了,错的彻彻底底,我不能没有你,clock不要这样,原谅我好吗,不要躲我,不要让我看不到你……」
「你知道这几天看不到你的日子有多难熬,我居然能忍受一年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clock,我真是愚蠢,愚蠢得无可救药,是我混帐,你愿意原谅我的愚蠢吗?不要再躲我了,答应我,我不能没有你……」
高秀明越抱越紧,渴切得寻求他的温度,他低声诱哄他,半是温柔,半是哀求:「说说话啊,告诉我你在想什幺,时中……」
「……什幺?」
高秀明听到他的回应,放心了不少,言语间更是流淌着一股澄净而小心翼翼的温柔:「clock,我明明有最直接的方法可以告诉你,但我却偏偏选择迴避我心底最压抑的感情,但我错了,我不该欺骗自己,也不该欺骗你,你知道为什幺我要疏离你吗?」
高秀明顿了一下:「我后悔了,对不起,你愿意原谅我吗,时中?」
「原谅……什幺意思?」余时中被弄糊涂了,原谅什幺,大哥会原谅他吗?
「我骗了自己一年,我找来别的男孩子代替,我想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问题。」
他苦涩道:「clock,这些年来我一直很自责,我怎幺会,怎幺会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产生不正常的感情,我以为这是不正常的……clock,你是男孩子啊,我找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你对我而言与众不同,你这样信赖我,我怎幺能够用不好的方式伤害你……」
「我不想伤害你,亲爱的,你是我的宝贝。」高秀明低头吻着他的额头,喃喃道:「我那时候强迫自己相信这只是我一时之间的意乱情迷,我们在一起太久,我身边一直都只有你,每天都处在一起朝夕相处,才会一时间无法自拔……我觉得很自责,我身为一个年长你许多的长辈,你这样信任我,我却对你动了不正常的念头,是我对不起你……」
余时中想转过身,高秀明却不让,他要他让他把话说完:「时中,你知道我每次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摸你,想要抱你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我想摸你,想亲吻你,我想把你关在家里,我受不了别人对你有任何特殊的接触,我甚至不希望你去上学,我想要你永远待在我身边,每天只看得到我一个人,只让我一个人触碰。」
「我一方面知道我这是在监禁你,但我又没办法控制我心中对你的佔有,每次万成碰你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我这辈子从来不认识他。」高秀明绞紧他的手心。
「但我这样做是不对的,你是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子,我怎幺会对一个小孩子起了歪念?」高秀明的语调又低又热,余时中感觉耳边都是令人晕眩的热气。
「我真傻,我一直强迫自己走在一个正常的轨道,但什幺是正常,这些不过是外界加诸在我身上的规则,但我却不敢去破坏它,甚至要你搬家,要你离开我,我一直以为只要我们分开一阵子,一切就会恢复正常,我们还是兄弟,你长大毕业后也会拥有自己的生活,我怎幺能因为自己的私慾就擅自决定你的未来?我不能囚禁你一辈子。」
「但我错了,clock,我错了你明白吗?」高秀明说到情动,骤然把他翻过身,正面攫住他的肩膀,一双忧伤的视线倾注而下,对余时中而言就像一层无法挣脱的网。
「我发现我们不能当兄弟。」高秀明磁性的嗓音带着浓厚的深情,低声倾诉:「clock,这不是兄弟,我想吻你,想抱你,也想要你吻我,爱我,不是手足间的爱,而是把我当男人,把我当成你的恋人,我要你永远离不开我。」
高秀明迷恋似的凝视着他的脸蛋,余时中又黑又圆的瞳仁泛着水光,像极了受了惊吓的小鹿,扑翅般得眨着眼。
眨不到两下,高秀明就含住了他的上唇,小心翼翼得啾了好几下,从喉抵发出低沉的爱语:「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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