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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冬把药碗放在一旁晾着, 转头看见那两只陶罐心里便已经猜到岑溪想说什么,却还是装作迷茫,明知故问:“遇见了谁?”
“遇见了苏槙苏前辈。”岑溪冲她抬了抬手里的陶罐,“他竟然知道你如今就在无回峰上,这两罐荔枝蜜便是他托我带给你的。”
苏小冬大约确实从小就不是个乖孩子,骗起人来滴水不漏。听见岑溪这样说,她瞪大了眼,眼睛里先是吃惊,而后是飞快翻上来喜悦,道:“竟然这样巧!舅舅好不好?他知道我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骂我了没有?”
“苏前辈精神烁砾,身体也硬朗。他说等你回京都了,他要亲自去京都骂你。”
苏小冬吐吐舌头,扭头钻进宣宁怀里,闷声道:“我才不怕他,我有鸾凤阁阁主给我撑腰。”
岑溪刚回来,风尘仆仆满脸倦色,宣宁与他聊过几句,便赶他去休息。
桌上的汤药恰好晾得温热,岑溪前脚刚走,苏小冬这头便端起药碗塞进宣宁手中。莫问的方子一张长过一张,熬出来的汤药一碗比一碗浓厚苦涩,但宣宁是苦惯了的,吃药时从不推三阻四讨价还价,每回都是苏小冬准备好了梅子蜜饯喂给他压压嘴里的苦味。有时她不小心忘了,他也不会主动跟她讨要,苏小冬总觉得他吃药时逆来顺受,可怜极了,
后来她便随身带着一包蜜饯或是梅子,他捧着药碗喝药,她无所事事等在一旁,恰好能记得立刻帮他取一颗梅子出来。
由俭入奢易。渐渐的,宣宁开始习惯一碗药喝下去,便等着苏小冬喂颗梅子进来,抿出酸甜滋味来压住满口苦涩。
而今日一碗药喝下去,他口中突然被塞过来一只勺子。勺子里是浓稠微凉的液体缓缓流淌,宣宁拿舌尖卷了一点尝了尝,便是充盈满口的甜,甜蜜里隐约有一点荔枝的香,甜香沉下去,反上来一缕水果的微酸。在数九寒冬的无回峰上,竟让他品出一阵南境盛夏的温温晚风。
要岑溪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蜂蜜,果然有别样滋味。
“这是你特意让苏前辈带给岑溪的吧?”
苏小冬嘿嘿笑着又喂了一勺蜂蜜给他:“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阁主还不快给我笑一个!”
宣宁病中也是好看的,他这些日子在寒石院里静养,尽日无事,常穿着几件宽衣广袖的浅色衣袍,衬着雪白的脸,浅色的唇,像极了一个久居雪山,清心寡欲的仙人。
苏小冬心想,清冷淡漠的仙人是不常笑的,大约因为他太过好看,一笑便要让人心猿意马。她看着宣宁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像是一缕春光落进寒冬里来,于是她心里有山花烂漫,姹紫嫣红一路热热闹闹开去。
她赶紧抱紧他。
宣宁不明所以:“怎么了?”
苏小冬把脸埋在胸口,嗅着他身上的清冷药香,闷声道:“阿宁,以后不能随便对着其他小姑娘笑,听见没有!”
“无回峰上没有其他小姑娘了。”
苏小冬脑子里闪过阿秋的模样,立刻想起阿秋已经不在了,话到了嘴边,便直接转了个弯,脱口而出:“还有阿春!”
话刚出口苏小冬便想扇自己一巴掌。阿春是明英的人,如今跟明英一块儿被关在洞牢呢,她在宣宁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不是给他添堵吗?
她小心翼翼地从宣宁怀里探了探头偷偷瞄他。宣宁面色如常,泛白无色的唇角甚至还噙着一点笑意。
仿佛发现那个自知做了坏事的人像只小老鼠似的偷偷摸///摸地观察着自己,他笑着伸手揉了揉苏小冬的头发。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却还是不愿意去把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捋清楚,只避重就轻玩笑道:“只许州官放火。我刚刚看你跟岑溪倒是聊得挺好。”
“那只眼睛看到的?你一定是眼睛花了,我帮你看看。”
苏小冬说着便扑上去伸手要摸///他的眼睛,两个人玩闹着,到底将那短暂的痛楚难堪盖了过去。
转眼便到了除夕,这一年,寒石院到底是过了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除夕这一日,苏小冬这自然没闲着,宣宁病中笔力不济,写春联的重任便落到苏小冬手里。宣宁情人眼里出书圣,便是苏小冬涂鸦出春蚓秋蛇,他也会夸一句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但苏小冬有自知之明,没喝他的迷魂汤,拿宣纸练了三轮,才铆足了劲儿在红纸上写完一副春联,可站到院子里仰着脑袋看灵鹊和寒鸦换下去年宣宁写的那幅字,依然觉得实在是云泥有别。
这头忙些满院子的贴福字挂灯笼,那头厨房里也忙得热火朝天。
大伙儿没想到是,莫问的厨艺竟然这样好。
午后,莫问领着岑溪关在厨房里叮叮咚咚忙了半天,入夜端出来的菜肴,鸡鸭鱼肉,煎炒烹炸,竟无一不是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三尺。
一切准备就绪,因为要守岁被摁着睡了一下午的人被苏小冬轻柔温暖的吻轻轻吻醒。宣宁睁着惺忪睡晚看她,苏小冬轻轻在他微凉的唇上啄了一下,道:“大家在等你吃年夜饭呢。”
宣宁换上苏小冬挑的新衣,靛青色的锦袍,领口与袖口滚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看上去又轻柔又暖和,长发用白玉冠整整齐齐地绾住,纵使这些日子被伤病折磨得清瘦憔悴不少,却还是萧肃清朗如松间清风。
外头风大,苏小冬早让人将竹楼厅堂透风处一一用羊毛毡子封严实了,如此犹恐不够,把宣宁从暖融融的屋子里扶出去前,特意给他多加了一层大氅,往他手里塞了只小手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