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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岑溪、莫问、灵鹊与寒鸦都已经围着桌子旁坐好了。
年节里的寒石院就没这样热闹过,桌上的菜也比往年丰盛许多。宣宁盯着八宝鸭、芙蓉肉这样不容易做的菜愣了愣,苏小冬不敢居功,连忙将莫问拉出来:“这是莫先生做的!”
宣宁“哦”了一声,看着岑溪笑了笑,意有所指:“能跟着莫先生真是好福气。”这话本是夸莫问的,大家喜闻乐见地看到,坐在他身旁的岑溪却红了耳朵。
宣宁脾胃弱,满桌的油腻荤腥其实沾不得,苏小冬装了半碗砂锅里煨着的牛乳百合山药羹摆到他眼前,将勺子塞进他手中:“尝尝?”
因为李家村的往事,宣宁连见着米粥都恶心难受,更枉论喝下去。他看着苏小冬端到眼前的牛乳百合山药羹,乳白色的羹汤如白雪无瑕,上面浮着三四颗鲜红的枸杞点缀其中。那羹汤被熬得十分浓稠,像极了一碗文火慢炖的白米粥,宣宁盯着山药羹,脸色微微泛白。
宣宁久久不动,天气太凉,汤羹上浓密的白色水汽很快便淡了,汤羹转眼便冷却了几分。
他脾胃虚弱,近来一直病着,胃口就更糟,时常这样盯着饭菜发半天呆,才跟猫似的只吃下去几口面汤。苏小冬急在心里,干脆从宣宁手里抽///出勺子,舀了半勺山药羹,自己先抿了一小口试试温度,确认温度适宜,便直接伸过去往他嘴里喂。
那是一股柔和的甜香,和苏小冬一样,轻柔而甜蜜。
这与宣宁记忆中充斥着滚烫血腥气的凄厉惨烈大相径庭。
山药羹里的山药炖煮许久已经熬得软烂化在汤羹中,他舌尖被柔软丝滑的温暖包裹住,恍惚间他想起那日被岑溪冒失打断的那个轻柔而滚烫的深吻。
也是暖的,软的,甜的。
“能吃得下去吗?”苏小冬捏着勺子期期艾艾问他。
宣宁没有回答她,只笑着从她手中拿回勺子,慢慢将小半碗山药羹吃了下去。
守岁的夜总是很长,几番推杯换盏,酒足饭饱后,便是围坐在一处,或是喝茶聊天,或是玩着小把戏消磨时间。
苏小冬和灵鹊在院子里放鞭炮点焰火,一粒火星咻地一声飞上天去,临空炸出一朵盛大璀璨的花来,将每个人脸上都映成五光十色。
莫问在屋子里撑着额头打盹,寒鸦不喜吵闹一个人自斟自饮品着宣宁收藏的好酒,只有岑溪陪着宣宁现在院子里看焰火。
悄无声息地,宣宁侧头看了岑溪一眼。后者正抬着头看焰火,嘴角眼角都向上扬着,扯出来的细细纹路里也透着欢喜。
“岑溪,我们上去上面。”
宣宁看了眼山石上的那棵横斜而出的罗汉松,岑溪会意,伸手搭住宣宁的肩,足尖在山石上轻点几步,两人便稳稳落在那棵罗汉松上。
这一夜的无回峰是热闹的。与以往所有灯火都汇聚在双风居不同,这一年,灯火落在每一条小径上,没有哪里是太过热闹的,也没有哪里是太过冷清的。
“喜欢这里吗?”
岑溪喝了点酒,脸颊上的滚烫被风吹冷几分。喜欢这里吗?喜欢无回峰吗?喜欢鸾凤阁吗?岑溪其实不知道,不知道喜不喜欢,不知道该不该喜欢,也不知道能不能喜欢。
他从高处往下看去,在一片流光溢彩的热闹里,院子里安安静静地立着一棵桑树。那是一棵被保护得很好的桑树,每年冬天宣宁都要亲自用厚厚的干草护住它的根系,以期来年春天它能重新苏醒过来,发芽长叶。
可它还是比岑溪小时候见过的桑树要瘦弱矮小得多。
桑树,本就不该是长在雪山上的树。
它会喜欢无回峰吗?
宣宁久久没有等到岑溪的回答,扶在松树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枝干。大概是高处冷风太盛,宣宁觉得指尖冷得发麻,心似乎也是被风刮得高低飘摇,冷热不定。
他垂下眼睫,没有去看岑溪。
“李家村的事,你是不是已经都记起来了?紫金板的事,你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
第70章 .
这句话横亘在宣宁心头已经很久, 从苏小冬掏出那把刻着一个“水”字的小飞刀起,他就已经把所有的事串了起来——
为了置他于死地而追杀苏小冬,江湖中人跟没头苍蝇似地四处乱找人时, 谁能比阿秋更早知道他和苏小冬曾去过五毒谷, 而更早地青州城外找到苏小冬?
他回到无回峰时身上带着淤塞经脉散化功力的毒, 莫问不可能看不出来,可为什么他却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不动声色地收走出发五毒谷时岑溪给的那只药瓶?
飞刀上那个字的笔迹,他太过熟悉。
宣宁一直记着, 当年他和父亲住在李家村时, 邻居是一户养桑蚕维生的人家,一家人和睦友爱, 养着一对聪慧而可爱的儿女。两个孩子差了几岁,可凑巧都生在立春那日, 于是小女儿名字叫做李春花, 大儿子名字叫做李春水,只比宣宁大一岁。
给宣宁启蒙时, 宣凭想着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便去把隔壁的李春水也拎过来习字念书。宣凭最早教的字便是他们各自的名字, 李春水于书法实在没什么天分,站在桌前练了大半个月, 也没能让宣凭满意, 宣宁日日帮他分析横竖撇捺的起笔收笔, 对他写的自己的名字实在太过熟悉。
飞刀上的那个字,正是李春水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