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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李铜看见缓缓走下马车的青年。
他终于有些明白小郡主为何会被一个魔头蒙骗至此。
那个青年确实长了一副好皮囊, 面容清癯, 眉目舒朗,裹在层层厚重的棉袍大氅中依然显得身形颀长挺拔。他似乎在病中, 脸上淡得不见血色,于是漆黑的眉眼便分外醒目, 特别是那一双眼睛, 眼瞳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目光并不狠厉, 反而带着慵散倦意,可被他的目光扫过, 李铜还是觉得自己手心里泛出发麻的凉意。
出人意料, 他开口说话时音调平缓语气温和,像是春秋两季与陛下在的花园里吟诗作赋的那些读书人一般温雅, 让人听了, 都不自觉地放低了音量放缓了语调。
李铜看见他轻轻拉开拦在马车前的小郡主, 轻轻哄她:“马上就到京都了,不宜再生事端。我先跟李统领走,你别急, 我会好好地等你来救我的。”
而后,他抬眼扫过十二名黑衣死士,往下的话便是在对他们下令,口气语音又与方才的轻声软语大相径庭,直如刀剑出鞘般铿锵。
“你们护送靖北郡主,要亲眼看到她平安进到平王府。”
交代完一切,他施施然向李铜走来,从厚重大氅里伸出一双苍白清瘦的手。
问他:“可需戴镣铐?”
李铜还没开口,苏小冬便先替他回答:“当然不需要。”
同时习武之人,李铜听得出宣宁脚步沉重气息微浅,竟是比常人还不如,丝毫教人看不出半分传闻里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模样。反倒是伸到李铜面前的那双手,瘦得腕骨突兀,令他心生恻隐,有些不忍往那对伶仃可怜的手腕上再套一层镣铐。
不戴便不戴吧,想来宣宁如今的样子,也折腾不起什么风///波。
李铜抬手示意手下打开囚车,让宣宁坐进去。
下无回峰时春日已经过半,一路拖拖拉拉地行进,此时暑气退尽,已是深秋。囚车四面透风,此处距离京还有近百里,宣宁这一段本就病着,哪里受得了一路冷风吹回去?
苏小冬不能抗旨,但圣旨可没说要冻死嫌犯。
她先是让人用能挡风的棉布将囚车三面遮挡住,又将马车上的褥子和锦被尽数搬到了囚车上,按着原样铺好了,甚至还塞了两个软枕进去,好让宣宁靠得舒服些。末了,不忘把宣宁忘在马车上的小手炉塞回他的手里给他暖着。
车驾重新启动,苏小冬从车厢里出来,坐在驾车师傅的旁边,马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前头关着宣宁的囚车。囚车三面用棉布遮住挡风,唯一留着向后的一面无遮无拦,恰好能让跟在囚车后的苏小冬与囚车里的宣宁一路对望。
从无回峰到此处,上千里的路程,车马颠簸,两人相依,万难可除。
苏小冬本来都想好了,带宣宁回到京都,要带他看最热闹的市集,给他吃最精致的糕饼点心,替他找最好的大夫。
她想着要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找来给他,补偿此前无回峰上漫长的孤苦冷寂。
她本以为此后便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日子,没想到还没到京都呢,就落得相思相望不相亲的凄凉。
一路跟到了大牢外,苏小冬跳下马车,指挥李铜的人把厚被褥打包好,将宣宁日常要服的药分成两份,一份给宣宁自己带着,一份留在马车上带回平王府。
要不是牢房重地没有批文不得擅入,苏小冬恨不能跟着进去把牢房给宣宁收拾好。
她徘徊在门外被李铜请了几轮才舍得走。
临走时,不忘顺便恶狠狠地威胁李铜,宣宁要是在他手里少了一根头发丝儿,她绝不会放过他。
话是这样说,但牢房毕竟是个不见天日的幽冷所在。苏小冬当然不舍得一身伤病的宣宁在那里待太久,目送着人进了打牢后,当即调转马车,连平王府都没回,便直接去了宫城。
可向来在宫城内外横行无阻的靖北郡主,这一回却被拦在罄竹宫外。
来回话的王公公依然很客气,规规矩矩地礼了一礼,慢吞吞道:“陛下同几位大人在议事,让郡主别等了,先回府同平王妃请安。”
朝政大事自然不是她可以肆意扰乱的,苏小冬虽有恃无恐,却不是个骄纵任性的。皇帝云淮清这一番说辞,真假不计,确实是把她结结实实堵在门外。
苏小冬不甘心地在罄竹宫在溜溜达达等了一个时辰,只好先回平王府去。
不料,她那么长时间没有回来,一进门,迎接她的竟只有自小跟着她的丫头丹蔻。
丹蔻冷着脸把她领回她住的小楼。虽然没有人出门迎她,到屋子倒是帮她收拾得漂亮整洁,甚至还记得在院子里换上应季的菊///花。
苏小冬被按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坐定,忙把准备忙里忙外的丹蔻叫到眼前,问:“我娘呢?其他人呢?怎么连你也冷着张脸不理我?”
“您一走就是将近两年,也没见您想着我们,现在倒怪起我们冷淡来?”
苏小冬捏了捏丹蔻的脸:“给点面子嘛,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
丹蔻熟练地翻了个白眼:“您就知足吧。这回王妃真生气了,叮嘱大伙不许给您好脸色,要不是我对您忠心耿耿,您回来连口热茶都没得喝。”
苏小冬自知理亏,吐吐舌头:“我换个衣服去跟娘请安。”
“王妃说了,撒娇扮傻就不必了,她知道您要找她说的是什么事,让您别想了,在院子里好好反省反省,等她气消了,自会来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