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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听着似有所动,“所执大谬,所执大谬……呵,不错,从前我只嫌人脏,嫌人俗,如今正是世人可嫌我的时候了。”
邢岫烟道:“可却没人嫌你。刘姥姥还求爷爷告奶奶地来救你,我们一得了信,就立时要接了你来相聚,哪个嫌过你?”
妙玉背过身去默默不语,邢岫烟立了一会儿,便拉了宝钗悄悄退了出来。
宝钗问道:“她心里正别不过弯来,你会不会说太重了?”
岫烟叹道:“她本是极聪慧之人,道理她都知道,只是不肯往心里去罢了。若能在这里转过身来,却是因祸得福,往后修为自然精进,若是不肯舍了从前立定的那个‘我’,哪怕这会儿撑着,早晚也只剩自绝这一路。我不过是推她一把罢了。”
宝钗惊道:“万一她真一时想别住了……”
岫烟道:“生死本是自选路,她若真要那么着,我们看得了一时还看得了一世?且她能忍到现在,自然是跨过去的赢面更大些。”
宝钗叹:“但愿如你所说。”
待回到自己那边,一静下来,宝钗心里就翻来覆去都是那个梦。想了半日,到底下了决心。第二日便让宝玉陪着往此前族里分给他们的那一亩多地里去了。
贾政从族里回来之后,便不理此事了。族里又遣了人来相唤,还请了中人,又有里正,没法子,还是宝玉去了一趟。宝玉是个软性子,也听不懂他们话里的话,只等立了界石,上了田契,便顾自回来了。倒让在场许多人觉着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十分憋屈。
宝钗宝玉带着莺儿和麝月去的,那一亩多地也没有佃户,只既说是祭田,初次去,还需备些香烛。宝钗着人预备一副挑担,却到底不成,如今可没有什么仆从,哪里寻个能挑担的来。宝玉倒是试了试,只说还成。宝钗看他弓腰勾头一步一晃的样子,怎么也不敢真让他这么出门。
若是寻常事,往薛蝌那里借个人手也容易,只今儿这事儿特殊,万一真的应了梦境,有外人反倒不便。到了到了,弄了辆薛家从前在前后院运柴火的羊角车来,宝玉在庭院里试了几回,总算能推着走了。又叫了两辆大车来,先把他们送到那处地界,让大车等着,他们再下了车往那边坡地上去。
一路上,宝钗三个在后头挎着提篮跟着,宝玉在前头推车。幸好不是在金陵城,若不然,只怕不晓得多少知道就里的闲人要来看这个热闹了。国公爷的孙子推独轮车,真是新鲜事。只这里村边知道根底的人少,虽少了这样看笑话的,却多了些诚意劝诫的。“大兄弟,你既推车,怎好让你浑家姐妹在后头走着!两边各坐一个,推起来更稳当!”宝玉忍着脚下的趔趄,只好一味赔笑谢过人家好意。
宝钗几个都素着脸,在这地方,若戴个帷帽只怕反倒引人注目,不如索性这般。可这宝钗麝月莺儿,哪个像这样地方常见的人?一路上遇着的人虽不多,都得多看两眼,还有自来熟的跟宝玉夸上两句。“大兄弟好福气!说来大兄弟也好个相貌!”
好容易到了地头,四下都是贾家的祭田,这里本是块小坡地,又不临水,后头便是荆棘灌木,里头隐着无数坟茔。想来是这里佃户人家过世人口的埋身处,贾家的长老还真是恁地会挑地方儿。
麝月还好,莺儿看看周围那影影绰绰的土堆石碑,便一个劲儿往宝钗身后缩。她却不知道,宝钗到了地方,便看见了地里离田埂丈把远的地方两块白花花的石头,心里比莺儿吓得还厉害些儿。
宝玉把拿来的香烛都取了出来,回头问宝钗道:“这个要怎么弄?”
宝钗强自镇定着,几人一起动手,插烛焚香,好好祭拜了一回。站起身来,麝月同莺儿忙着收拾时,宝钗把宝玉拉到一旁,吸了口气道:“我同你说个事儿,你可别慌。”
宝玉心里咯噔一下,只怕是黛玉那里出了什么纰漏了,从前北静王那里便听说过,那寻瑎行事都阴深难度,这回还不知道要怎么……
正心慌慌,就听宝钗道:“我前儿做了个梦,梦见国公爷同我说,在这里的祭田里,给我们留了子孙财。说是在两块白石头那里。我心里只当是自己发梦,也不敢先说出来,才想趁着今日来看看。哪想到……”她伸手一指那两块白石头,便不说话了。
宝玉回过神来,“啊?这……”
宝钗道:“要不……挖开看看?”
这地因是春上定了要过户,又没有人佃种的,如今上头只长了些细末小草,那两块白石头实在看着突兀得很。
宝玉那日来定的界石,可他实在想不起当时有没有这石头。听宝钗说得玄妙,又扯上了自家祖宗,便点头道:“看看也安心些。”他却不是旁个,还得疑心怎么自家祖宗托梦不托给自己同老爹,却偏托梦给孙媳妇,是何道理。
收拾东西的时候,宝钗特地让人拿了柄短锄在里头,这会儿正好用。宝玉虽使不惯,顺着土扒拉还是会的。也没挖多深,吭哧,就刨到一坛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疑。慢慢将东西刨出来,却是个大白瓷坛子。上头封着一层绫绢。
莺儿同麝月两个不明就里,见自家主子突然刨起地来,还真刨了个东西出来。莺儿头一个不镇静了,颤了声儿道:“这……这是谁家的骨灰坛子,埋到咱们地里了?旁、旁处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