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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将过,楚韶曜将赵若歆送回城东翰林赵府。新鲜出炉的小情侣在门口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互相依依不舍的道别。
刚进到府内,尚未行出几步,便又听见大门被拍得震天动地的响。门房开了门,竟是满头华发的贺学究冲了进来,步伐蹒跚、身形慌乱,迈过门槛之时险欲摔倒。
赵若歆连忙快步走过去,伸手扶住慌乱的贺学究:“阿翁,您怎么来了?”
“歆丫头,快,带我去见你父亲。”贺学究一把攥紧她的手,嗓音发颤,神情惊恐:“邓州,邓州遭了大疫!”
第118章 1+2更
邓州, 天下读书人的圣地。虽是后起之秀,却与齐鲁的孔圣人故乡和设有建康贡院的江南之地并称,赫赫有名的崇正书院就是出自于此。
与其他两地不同, 邓州更加施行有教无类。便是几百年历史的崇正书院,也接纳了很多平民学生。后来更是出了一个专教寒门子弟的名儒贺学究,凭一己之力将邓州文风再次拔高。
有人戏言天下仕林,邓州独占一半。
自然不是指邓州人独揽晋朝官场的一半人才,但晋朝士大夫得有一半儿,都曾在年轻时前往邓州求过学,抑或是拜请过邓州出来的西席。
这样一个与各级官场有着丝丝缕缕半师情谊的州府,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怎么也不该受了大灾而朝廷却听不到丝毫的风吹草动。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荒诞的发生了。
晋朝去岁北地大旱,南地大涝, 位于中部的邓州却依旧富庶繁盛。不是说它地理位置好, 未曾受过灾情。其实邓州更加倒霉, 在六月随着北地诸州一道经历大旱后,十月又同南地各府一起迎来了大涝。不过到底是仕林圣地, 在两次灾害里,朝廷最先救济的就是邓州,四方官员紧周边各府之力去保邓州一州无虞。
当时总领治灾的,还是二皇子楚席昂。邓州在两次灾情中的屹立繁盛,是楚席昂当时最卓越的政绩。他能被册封为齐郡王,邓州的亮眼功绩必不可少。楚席昂倒台后, 治灾事务才由皇长子,也就是琣郡王楚席康顶上。而如今邓州宣城的太守,更是七皇子楚席平的母舅、淑妃娘娘的胞弟。
谁能想到邓州如此多灾多难,去岁经历了洪涝与干旱, 今朝又来了大疫。仿佛是上苍成心要和邓州过不去。
能瞒着朝廷,也是机缘凑巧。
如果说渝州是兵家必争之要塞,那么邓州自然是政坛必争之要地。皇长子琣郡王楚席康统领治灾事务,在邓州自然有眼线。四五六等诸位皇子亦有门人客卿出自邓州,七皇子楚席平的母舅更是邓州太守,等等。恰在这多放平衡之下,邓州成了一个必须永远繁盛的州府。
经历去岁的旱灾与洪涝,国库空虚,朝廷对赈灾救济事项一再不满。又经历了齐郡王的倒台,邓州系官员也遭遇了大清洗,如今邓州任上的都是新官,急着想做出一番政绩还来不及,哪里敢顶着圣怒自揭其短。又遑论疫情初发的时候,并没有人重视,只以为是民间发了场无关痛痒的流感伤寒,过几天也就自己好了。
多方因素下,尽管邓州乱象丛生却竟然无有一人往上汇报,各级官员不分门第和后台竟达成了前所未有的统一与和谐,全部联起手来共同营造歌舞升平。
然而疫情短短数日便席卷全州,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及至今日,邓州已然成为人间炼狱。可笑是疫情越凶,邓州官员们越是捂得严实。如今贺学究能知道这个消息,还是他的学生冒死逃出来向他求救。
据说能递出消息,还多亏了近日邓州太守自家也染上大疫,无暇旁顾导致城门守卫松懈。
赵府客厅灯火通明,晚风透过大敞的门窗吹进来,摇曳着琉璃灯罩里的烛芯,将赵鸿德的脸色衬得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恩师。”赵鸿德攥紧了红木胡椅的把手,良久才哑着嗓子道:“子敬兄,他身体如何?”
贺学究慌乱惊恐的面色稍缓,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干涸的嗓子,道:“他从邓州过来跑死了三匹马,几天几夜没合眼,累得很了。我让你师母安排他在家里住下,一沾床就睡下了,应是没事。”
“恩师糊涂!”赵鸿德豁然起身,“您怎知子敬兄身上就没有携带瘟疫?您还安排他在家中住下,到时您和师母若有事,又叫学生我该如何是好!”
“子敬从头到尾都在邓州,他若染疫早就死了,哪有机会逃出来向你我递信?我知你素来胆小怕死,可如今之势容不得你躲避!”
赵鸿德坐了回去,不情愿道:“可本官任职吏部,并不负责邓州事宜。况本官又不懂治灾,对邓州又有何助?”
“上达天听你不会么?”贺学究怒言,“邓州官员欺瞒不报,你如今知道消息,正合该去将真相禀告圣上。”
“恩师,您看不出来子敬兄他们是在利用您吗?”赵鸿德苦笑,“邓州那么大,本官不信就只有子敬一人能够逃出。且子敬一来京,就直接找上了您。为什么?就因为您是他的恩师?”
“他若真心想汇报消息,无论是大理寺卿还是京兆府尹,他尽皆可以去找。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去敲登闻鼓,可他却来找您一介无官无爵的白身。您在京畿的宅院乃是学生我替你安置的,当年您觉得随我赴京是背弃初心,自觉颜面无光便和所有故交都断绝了来往。如今子敬又是从哪里得知您的住址所在,还这么准确地登门找到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