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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条
堤坝不两天便全掘开了,引水进入后湖,湘军水师大举逼近,水陆两边齐攻枞阳,部分湘军与韦俊的部队合在一起,从陆路攻击枞阳。
既然是如此,黄品贤难免会与韦俊下属的军队接触,有时候就听他们抱怨:“都已经是官军了,当年的那些规矩为什么还要守?大热天脱个衣服都要给责打。”
太平军的律条,“凡我们兄弟,俱要练得正正真真,不得脱衣露体,睡觉不准脱裳”,虽然是极其炎热的夜晚,睡觉的时候不准赤身裸体,白天不允许脱掉上衣光着膀子,谁若违反,就要遭受枷打的惩处。
黄品贤当初在家里的时候,就不喜欢打赤膊,毕竟家中还有母亲和妹妹,很不妥当的,之后加入了太平军,背诵营规的时候,发现还有这条规矩,起初感觉很新奇,居然连穿衣服的事情都要管,这些拜上帝会的人果然是不一样,不过倒也无所谓,反正自己本来就不太习惯看到别人闲来没事就裸露身体,又不是要洗澡,何必如此,所以后来当了伍长,看到有伍卒违反规矩,便提醒一下,当了两司马之后,见到了也会说,只是没有枷号示众,为这样一点小事那样兴师动众,实在不值得。
甚至来到湘军这边,黄品贤也是保持着过去的习惯,烟当然是不吃的,无论是水旱烟还是鸦片,都并没有什么兴趣,鸦片自然不必说,是绝对不沾的,就连本土种植的黄烟,他也不喜欢,总觉得那种烤干的黄褐色烟叶片,就好像一个人干枯黯淡的暮年。
每当看到吸黄烟的烟杆,那烟袋锅里积满了陈年的烟垢,黄品贤脑子里不知怎么,就会浮现起一幅画面,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棕褐色的皮肤如同陈年的皮革,穿着破旧的皮袄,张开嘴来衔着一管旱烟,在深秋的太阳底下咧嘴笑着,可以看得出前面牙齿都脱落了,这样贫困艰辛的人生啊,尤其是到了这样的年纪,便再没了指望。
年轻的时候纵然再怎样贫寒困窘,终究怀抱一股志气,以为只要自己肯努力,终究是有机会的,而自己最大的资本就是年纪,二三十岁的时候,未来总是还有许多年华可以期待,可是当已经是五六十岁的时候,那个梦便开始慢慢地醒了,因为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筹划未来,时间是极为宝贵的财富,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容易感到希望,随着年龄不断增长,一颗心便渐渐地落了下来,晓得此生大概只能是如此,一直到老年的时候,终于不再怀抱当年那一份热切的期盼。
黄品贤晓得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感想,其实那些来自两广的老兵,也有这样几句话,“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所以有的时候,黄品贤便对白发苍苍的老年有一种恐慌,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衰退不自由,更是再没有了前途期望,而每一个曾经对着苍天立誓的少年郎,终究有一天会变成白须公,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难以实现飞黄腾达的愿望,只好甘于凡俗。
另外黄品贤也依然是遵循“不裸身”的规则,即使是盛暑天气,除了洗澡或者是与林珑交媾,其她任何时间,他都不会赤裸身体,不但不会脱衣露体,那衣服还都穿得整整齐齐。
见他如此规矩,有时候林珑便要笑他:“这样天气,鸡蛋都要烤熟了,你就将那衣领放开一下,又有什么?定是要将最上面一颗钮子都扣上,倒是比那些老先生们还要道学。”
林珑虽然不信什么耶稣上帝,但是对儒家的说法也不是完全信奉,尤其是一些老学究,读书读得痴了,将道德标准提高到一种极致的程度,在他的家乡湘阴,有一家世代烧窑,女儿会画,在瓷胚上画些花草虫鱼,活灵活现的,给那老先生知道了,便说“女子当以纺织饮食为务,不要说两只脚,就连言语都不该出中庭一步,哪里能够将画作流传出来?烧窑制瓷本来就是男子的事情,何必女子要越俎代庖?”
有人便说:“她这样也是补贴家用啊,毕竟是为了家中,也是一件好事,况且如今虽然是有丈夫,可是她那男人总是生病,若是有个万一,总要让她有一条谋生之路。”
老先生便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世间乃是靠纲常来维持,宁可她一死,也要维护纲常,否则纲常乱了,牝鸡司晨,这天地就要毁灭。不要说是这样画画赚钱的事,即使是她乘一艘船,那船要倾覆了,她又会撑船,也只该坐在船中,稳稳地等着船沉下去。”
林珑当时就觉得那老秀才有点太过着迷,说出来的话不切实际,后来等他出来,见识了一些世事,又听了一些读书人的议论,就觉得自己家乡的那位老先生是书没读通,营中的帮办书记谈起罗泽南与曾国藩的理学,都盛赞“经世致用”,非常务实,像是那样的空谈道德哪行?那不是跟拜上帝教似的,胡说八道?这个神迹那个神迹,究竟哪个是真的?所以孔子对于那些不可知的问题保持一定距离,还是明智的,拜上帝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