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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之中亦有人了解些内情,知道先帝虽然一直也都只是苟延残喘,但最后要了他的命的,却是一剂在新帝和荣亲王共同授意下的猛药。再结合先帝弥留之际的众生百态,怕是如今的太后和几位亲王都有参与。
这种谣传实在太让人不寒而栗,新帝的形象也一下子就阴暗了起来;可这种形象才反而该是帝王之相,反而令人信服。而荣亲王的形象就更加深沉,似乎他的野心都已经凌驾于皇位之上,反而让人觉得他不要皇位也在情理之中,而蓝祈不过是他打出来的一个幌子。
世人多愚昧,似乎总觉得只有足够复杂、足够骇人的才是真相;所有能看到的似乎都只是表象,而那些不能说出来的才是真相。要人相信一个人是好人总是很难,但要人觉得这些“好人”都是别有用心却总是很容易;从宫变到国丧再到新帝登基,真相似乎变得扑朔迷离,却反而让朝臣都接受了现状,短短小半月就安分了下来。
夜雪渊原还有些想不通路遥为何能得夜雪焕重用,只单纯当他是一条人脉,如今终于发现自己是歪打正着,挖了一块宝藏到手,也不知能给他省多少功夫。
到了正月末,天气逐渐转暖,银龙山脉有了化雪的迹象,太常寺开始着手准备封禅大典,楚悦之也终于从风雪中脱困,回到了丹麓城。
整个正月里,他不知给楚长越发了多少急信,全都石沉大海。楚长越就是铁了心不回复,亲爹回城也不去接,也不回楚家的昌国公府,赖在百荇园里不肯走。
夜雪焕封了亲王,官邸便要按照亲王的规制重新修缮,如今暂住在百荇园。他知道楚悦之今日回城,一早推了所有拜谒邀约,和楚长越一起候着。
楚悦之果然一进城就直奔着百荇园而来。
此时在百荇园门口,楚悦之和楚夫人都一脸煞气,高迁面含微笑地把两人迎了进去,就见夜雪焕坐在正厅里,好整以暇地饮茶;楚长越则在一边负手抱胸,眼神故意瞥向另一边,看都不想看他爹娘一眼。
“你简直荒唐!”
楚悦之也没空理会楚长越,上来就指着夜雪焕的鼻子痛骂,“为了一个男宠,你连轻重都分不清了吗?!”
“舅舅,慎言。”夜雪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王不过是按先帝遗诏行事,荒唐在何处?”
楚悦之一听“本王”二字,怒极反笑:“好,你倒还和我摆起架子来了!”
楚夫人阴阳怪气地帮腔:“你倒是翅膀硬了,也不想想是谁给了你如今所成!若不是楚家……”
“娘!”
楚长越再是不想理他爹娘,此时也忍不住出声喝止,生怕楚夫人真的触到逆鳞。
“你给我闭嘴!”楚夫人转头瞪了他一眼,“回头再收拾你。”
这夫妻二人都是一般的火爆脾气,生了两个儿子却都是谦谨和煦的好性子。
楚长越一反常态地对他娘亲翻了个白眼,由得她自讨苦吃。
夜雪焕嗤笑,夜雪极临死前说他不过是靠着楚后的庇佑和他自己的纵容,楚夫人又说他不过是靠着楚家的一力相帮;敢情他这些年在西北都是混吃等死,都在等别人送他青云直上。
他虽不屑于标榜自己,但也无法接受多年出生入死的艰辛被人如此轻慢,说得不值一提。
“舅母想要翻旧账,那我们就好好翻一翻旧账。”夜雪焕一字一句道,“楚家若当真一心扶我,当初为何那么急着送楚棠楹入宫?”
楚悦之夫妇都愣住了。
这果真是好旧的一笔账,夜雪焕当年还不到十七岁,他竟是从那时起就已经记恨上了楚家。
“当然舅舅这么做也不错,毕竟我当年在军中隐瞒了身份,指不定哪天就死在前线了。”夜雪焕勾起唇角,阴森森地盯着楚悦之,“但就算等我真的战死了,再送楚棠楹也不迟吧?还是说……舅舅那时已经放弃我了,打算让我死在军中了?”
“胡说八道!”
楚悦之怒不可遏,也不知是因为夜雪焕恶意揣度,还是真的被戳穿了心思。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的确无法反驳,除了矢口否认、以更凶狠的气势瞪回去之外,竟拿不出一句解释。
楚长越暗暗叹息,从楚家的立场而言,楚悦之给自己多铺一条后路完全无可厚非,他自认为大多数筹码都还押在夜雪焕身上,但对于夜雪焕而言,那就是背叛和放弃。
楚长越至今都记得,楚棠楹入宫的消息传至西北之后,夜雪焕暴怒地砸光了营房里所有可以砸的东西,自己在房里关了一夜,再出来时已经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性子里的那些嚣张乖戾仿佛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他也清楚地记得,夜雪焕曾平静地告诉他,会尊重他从今往后的任何选择,哪怕是为了楚家站到他的对立面。
楚悦之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夜雪焕究竟是做下了怎样的觉悟,才能一次次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他早就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所以只能靠自己拼出一片天下来,否则就算死了都只能是一颗弃子,无人为他惋惜。
从那时起,夜雪焕实际上就已经脱离了楚家的掌控。
他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变得偏执而疯狂,凭着一股狠劲逼自己迅速强大成熟,所以才赢来了军中的敬佩;而楚悦之却不曾察觉,一直在试图否定他迄今为止的努力,试图把他一切的成就都归功于楚家的相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