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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诉许头儿和钟主任了吗?”
    “已经叫人通知了。”何一明仰起头,嘴角微翘。
    太好了!连续四天没有新增病例、老宗转为中症,还有什么能比这些消息更好?!
    顾长愿开心极了,忽听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车轮搅起泥浆,差点溅他一身,顾长愿退开半步,见皮卡车急停在他们面前。
    平头跳下车,放下后车厢的挡板,两名医生小心翼翼地搀着一个女人,正是凤柔。
    “怎么了?”顾长愿心惊:怎么送到哨所了?
    “没事,别紧张,”医生语气意外地轻松,“她转阴了。”
    “转阴?!”连何一明都吃了一惊,转阴意味着感染范围较小或者无感染,是康复的前兆。
    “对,好不容易转阴,怕是假阴,又怕继续待在集装箱会交叉感染,许所长说先转到哨所,隔离观察一段时间。”
    “那去三楼最里面一间,腾出来很久了。”顾长愿指着楼上,一楼是实验室和重症室,二楼是医疗队和救援组的宿舍,三楼正好空着。
    平头叫来两个士兵先去房间消毒,再带着医生和凤柔上楼。
    顾长愿跟在最后,忍不住想:如果凤柔能痊愈,她就是岛上第一例康复的病患!!
    他开心得飞起,三两步跟上,经过楼梯口,忽然眼前一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尾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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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少年时,每个人都自以为是,幻想一切不可能在自己手中变成可能。等年岁大些,慢慢变得冷静。枯竭的幻想变成黄叶,不再飞扬,曾经浪漫的事物也变为讥嘲。①
    顾长愿曾想,这句话说的就是他。
    他曾不止一次在梦中看见自己,醒来后怀疑是大脑对自己的讥嘲。
    很难描述自己看见自己的感觉,但他清楚地看见了——密闭漆黑的房间里,白衣少年蜷在角落,像一团浸水的败絮。少年浑身发抖,身子紧贴墙壁,用指甲在墙上刮下细细的指痕。有那么一瞬间,顾长愿窥见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焦虑、恐惧、失落、绝望和孤单的总和。
    在无数个长夜里,顾长愿隔空凝视年少的自己,借自己的双眼体味悲伤,像体味末世下仅存的孤儿在废墟中跋涉。一切都很消沉,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这片废墟出自爱情、绿草如茵和聚光灯环绕的世界。
    他在惶恐中醒来,梦境里尚能体察的痛楚,醒来却难以忍受。庆幸的是,许培文给了他一间单独的实验室,有福尔马林和小白鼠陪他度过漫长的夜。
    后来某一天,重复的梦境忽然消失了。他梦见苏门答腊犀牛、香酥烤鸭和潜水艇,唯独不再梦见黑暗中蜷缩的自己,似乎废墟中的孤儿没有打一声招呼就走远了。这让顾长愿很高兴,因为他知道只有那些过去从他记忆中离开,他才能自由。
    所以四年后的夏天,当他在研究所的走廊里再度梦见年少的自己时,本能地惊出了一身汗。
    再后来,梦境伴随着回忆回来了,确切的说,是随着何一明的回国回来了。奇怪的是,悲伤的心情却没有回来。除了最初的慌乱,往后每一次梦见黑暗和逼仄,他都平静得宛如一个难入戏的观众,甚至能清楚地分辨梦境与现实,知道自己一定会醒来。
    就像现在,他又一次梦见了在黑暗中蜷缩的自己,和此前无数次一样,他看见自己紧紧抱住双腿,把头埋进膝盖,慌乱又无助。只可惜重复的梦境就像一部重映又重映的老电影,丝毫勾不起顾长愿的兴趣。但当凝视着颤抖的自己时,注意力却别的东西吸引——嘈杂的雨声和咸湿的风,让他意识到他依旧在宓沱岛上。
    他被搬进一个房间,后来又换到另一间房,被放在柔软的床上,冰凉的药水流进血管。有人在他身边跑来跑去,脚步声急促;有人争吵,听声音像是许培文和某个医护;还有一道视线紧锁着他,他睁不开眼,但能感觉到炽热的视线穿过雨声和脚步声,几乎要把他点燃。
    这一次,昏睡的时间比往常久一些。他醒过几次,只是一种意识的醒觉,身子依旧无法动弹,或许眼皮都没彻底睁开。他于耷拉的眼皮缝隙中看到一抹坚毅的白色,边庭身穿防护服,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如荒原里的白杨树屹屼中立、为天一柱。这让他感到安心,又阖眼睡去。
    后来,他感觉到身子发烫,一种五脏六腑搅和在一起、由内而外炸裂的烫,血液像沸水,在血管中湍流。
    “热……”顾长愿难受得要命。
    边庭动了,紧张地瞧了他一眼,又飞奔出去。不一会儿舒砚和许培文、钟新国同时冲进屋,钟新国测着顾长愿的体温,舒砚扶起他,喂他喝水。
    “感觉怎么样?”许培文问。
    顾长愿晕晕乎乎的,朝四周张望,这是一间独立的宿舍,床头搁着一台呼吸机,一道透明帘幕把床和桌椅走道隔开。顾长愿很熟悉这场景,岐舟的病床就是这样布置的。
    他从手背的输液管一直看到头顶的吊瓶,再看着帘幕外的边庭,心里忽然空洞洞的,各种情绪同时涌起,却因为缠成一团而堵在喉咙里,迸不出来。
    “还在下雨吗?”
    许培文和边庭同时点头。
    “下得真久啊……”
    顾长愿猜想自己感染了,这是一种身为医生的自知之明,在看到床帘和边庭的瞬间就明白了。他只是短暂地怔了一下,便开始思考自己是如何感染的,以及接触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