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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被她话里的寒意惊到,怔怔良久,问:“你究竟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
齐湄垂下眼睫,望着手中被咬了一个小小缺口的乌菱。
“你作王孙所求为何?就为了绫罗绸缎、衣食肥甘?不会吧。”
随手又将乌菱抛到了池塘里,“咚”的一声。
“你们、他们,奔忙一场,不就是为了所欲者得,所恶者除。若我欲而不得,所恶者不除,从此往后,还由得这人从此在我眼皮子底下高官厚禄,呼风唤雨。我这长公主,不如让给你做?”
……
雨还在下。
刘壁的死讯也是在这场雨里,被滕白驹通报给李弈的。
滕白驹任职于廷尉寺,是朱恂多年好友,前些日子不敢太张扬,这两天才敢上门来。
“三天前寺正亲自过的刑,没熬过去,昨晚死了。”他为掩人耳目一身皂衣,低声通报给他:“放心,什么也没说。”
只见牢里一动不动的“血人”怔愕一瞬,抬起头来。
他已面目全非,眼眶还是在哀恸之下红了,与报丧的滕白驹双目相对,嘴唇张开颤抖,不发一言。
刘壁在章华长公主还在的时候就是他的亲卫。
章华除国以后他本可跟着王安在郡兵中任校尉、却铁了心要跟着被章华士族排挤的自己,多年没有擢升,军饷少到不能养家糊口,他却毫无怨言。
他被朱恪设计困住的时候,也是刘壁违抗军令逃出军营,去找的朱晏亭。
刘壁跟了他十年。
好不容易熬出头了,被他带到长安。
打仗、升官,封军爵,去年还在长安置了一座宅子,要把娘从章华接过来。今年年节的时候,还说要娶门媳妇、生个娃。
大好年华的三十儿郎,没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窝窝囊囊的死在这个鬼地方,死在包藏祸心小人的刑讯里。
李弈神色怔怔的,低头咬着手指,将粗肿指节塞入口里,牙关紧紧含着,直至不知是口里还是指上的血从嘴角流出来。
他依旧沉默得像是一樽铁人。
“朱公悄悄收殓尸首了,要给他好好安葬。”
滕白驹见他久久不言,唯恐时间太长败露行迹,长叹一声道:“将军节哀……待有遭一日沉冤得雪……再还他公道。”
转身欲走,李弈忽出声叫住了他“先生”。
他喉嗓像擦着碎粒铁砂,沙哑道:“不要……告诉皇后。”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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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沧海(九)
元徽二年是多灾之年, 天灾兵祸,朝局翻覆, 后宫、前朝、外敌、内忧。一桩桩、一件件, 像是众多散落在袤野的火星都被一夜罡风吹起,此处未灭,那处又起。
又像是一团乱麻绞在一处, 牵了这条线头,又带起那条。
怎能同时发生这么多事?
怎么这么多事都压到了这一载的秋天?
短短数月的变故,多到史官提笔的时候都会沉吟。
太史令胡须直要掐断, 笔墨润了又干, 干了又润。
将接连而来的灾厄和惊天变故, 归于夏日那一夜出现的,荧惑守心的天象——
那是七月二日,繁星铺天为长河,浩瀚如烟海。
那晚少府派人来为皇后搭的纱棚,昭台宫夏日多虫豸,因此用软竹为骨、蝉翼纱为遮罩,搭出通天彻地一般的浮殿, 行止坐卧都在内,透气又美观。
这是齐凌初至昭台宫的第三天。
曹舒也在。曹舒本不该来, 这非他御前随侍分内之事。但他还是忙前忙后足一日, 天黑才要走。鸾刀去送,他走前说:桂宫没有新宠,都是谬传。目下只有乳母带着小太子。太子殿下常常夜间惊悸,陛下实在没办法, 才接到膝下亲自看顾着, 过些日子健壮了, 仍旧回东宫去。
有些传言上面没有去管,只因此事不合规矩,掩人耳目也好。希望皇后殿下万万莫听信了杂言,再生忧心猜忌,动了胎气。
字字句句,皆是无人知晓的密辛。
鸾刀听得心里掀起巨澜,惊魂未定,问他:“阿公从不多费这些口舌,为何……”
曹舒意味深长道:“我的口舌,也不是我的口舌。”
这番话不过多久就一字不漏的传回给了朱晏亭,她在灯下饮一盏甜汤,默默听了。一时揪心齐昱,一时又在某处隐隐放下了心,汤勺在碗里搅,满腹思绪也像搅乱的汤。
“既有这层缘故,为何他来时不亲口辩解?”
鸾刀也是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
没有人回答,自然,朱晏亭也并没有想到回答。
她只手撑颔,手抚着腹。那里平平坦坦,还未见任何隆起。
她轻轻叹道:“是孤痴缠了。”
调兵开始背叛他时,想的是拼这一身剐,疑惑他为何不即刻下令废后诛杀。
入住昭台宫图谋反击时,想的是困兽犹斗,疑惑他为何始终没有铁腕镇压,甚至还有意无意在助她。
听到有个新宠时,倒是意料之中,只愤怒太子名不正言不顺寄人名下,又疑惑他为何不将这新宠昭告世人。
听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说没有震撼和欢喜假的。却又疑惑前日他来,为何不亲口说出,要绕这百转千回。
明明他的心意已经昭彰若斯。
就像一颗稀世的明珠,忽然有一日真的兜兜转转落到她的手里,叫人捧着,乍然欢喜得不知该藏到何处是好,一回头却发现原来自己已是多日水米未进,饿得渴得性命垂危之人。
明珠再好,也救不了命。
他也知晓这个道理,所以没有直说。却又担忧她孕中失惶,派人来悄悄递话。
心忽上忽下,忽近忽远。
“孤好贪心啊。”
她唇角浮起笑,伸出手来,低下头看着空空的指缝。
两手空空。
什么都要,所以什么都没有。
“得选一个。”
“殿下要选什么?”
“选个日子。看今晚朗月,明日一定晴空万里,是个好日子。”
这夜朱晏亭嫌屋中闷热,恰好纱房搭好,便敞了些窗,看了一夜的星河高悬,至东方发白才睡下。
……
一夜未眠,第二日果然是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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