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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5章 永昌(十六)
    这是齐凌第一次认真审视未央宫。虽然他生于此, 长于此,已二十多载。
    但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这座宫殿的一梁一椽、一砖一瓦。
    从未见过它凋零成一堆黢黑废墟的门楣, 与错落其上的成百工匠、钉头磷磷。
    就算此刻, 再一次站在朱雀门下,他也记不清这座门曾经的恢弘壮丽,亦不记得它有这般高大。
    他从来都是践足踏门上居高临下之人, 这是第一遭仰望它。
    有些事物,越居高临下越不容易看分明。
    从底下仰望,方能见它本来模样。
    这般看, 连一向被他当成家室的未央宫也陌生至极, 远处隐隐显露的宫墙楼阙, 繁叠层绕,翳然云间,不知所藏,不知所向。
    他环顾一遭,被朱雀门庞然阴影投入幽水似明澈深黑的眼眸里,似有所感触、有些动情,喉咙也微微滚动。
    数过三息, 视线再落下来时,看到卫尉手握着腰边刀, 站了起来。
    齐凌望着他, 神情有些失望。
    被这样的神情注视下,卫尉感觉难以呼吸,压抑几次喉间抖颤,方缓缓吐字。
    “……奉皇后殿下谕, 桂宫乱党寻得与先帝体貌相似之人, 欲挟之控天下。”
    齐凌怔了怔, 忍不住笑问:“卿不认得朕了?先帝擢你为卫尉时,还让你执礼于朕,你都忘了?”
    卫尉浑身剧震。
    他已在任十载,在先帝永安十年,张氏之乱后,接替端懿皇太后母族的张腾接替此职。
    永安十二年,先帝殁,卫尉内持宫禁,保证皇太子顺利继承大统,因先帝早就密令,让他臣事东宫。
    但这件事只有他、先帝孝简皇帝、当时的太子齐凌知道,再无第四人。
    此刻齐凌明晃晃昭之于口,宣告他的托词就是一句谎言。
    卫尉自然第一眼便认得出齐凌,但他还是撒谎了。
    他自然有他的考量。
    齐元襄掌禁军权,自己手中没有多少兵马,不得不顾盼家里妻儿老小。
    他亦深知兵,知道皇帝此行凶险,虽认出他,也不敢贸然说出口。
    齐凌自然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断喝一声,叫他大名:“你看清楚,我身在此,若非此行必克,胜局在握,岂会亲犯?”
    此语有振聋发聩之效,卫尉果然立时变脸。
    是了,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天子亲至,定是胜券在握。
    这些日子皇后从不管事,齐元襄总摄百揆,恣权擅专,任情进黜,专纳心腹,党朋横行,未央宫多有怨言,常怀念“先帝”在时赏罚分明。
    倘若“先帝”就在眼前,宫里是否也有反叛内应者?
    他一只眼睛半盲,在犹豫时习惯性扯着眼角,面颊肌肉也抖动着,一滴冷汗滚落。
    双唇紧抿着,薄薄唇舌之间悬生死,难启一言。
    眼看他还是存在观望之心,齐凌身后的赵睿小声在他耳后提醒:“陛下,时间不多。”
    军机约莫只有一刻钟——从敌军探到他们意图攻入朱雀门,到组织兵力形成规模反抗最快的时间,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在这一刻钟内,起码要拿下宣明殿,解除齐元襄统领禁军的权力。
    因为羽林军不到三千人,北军孤悬城外,城内宣明军还有至少四万人,敌众我寡。
    羽林军虽然强悍,致命的弱点是人少,且没有攻城重械。
    朱雀门固然整体损毁,但向里还有三重门,修筑之初为了宫城的安全,门与门之间设大量间隙可以设伏屯兵,要硬攻难如登天——故此,朱雀门才会成为皇令出入、代表皇权威仪的大门。
    归根结底,就算此时朱雀门正在修缮有机可乘,放出烟雾弹让宣明军奔忙于诸门之间也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但率三千人快速攻入未央宫也难于登天。
    并且,此战必须让齐凌亲冒矢石,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需中一流矢,则满盘皆输。
    入宫之凶险,远超过出城。
    无论御前谋士如何推演此战,都是十算九失。
    然而多人苦苦劝谏,都不能阻挡齐凌的决心。
    拍板定策那日,他成竹在胸,双目映照灯盏,火焰灼灼:“我在未央宫内,还有一支伏兵。”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工匠们都已经藏进了门楼的罅隙里,卫士偷偷将眼觑着外。
    卫尉已经开始慌乱,扶在腰间刀柄的手不住颤抖。
    他身侧副将和一个司马,手也握在了佩刀上。
    羽林军甲士放下沉重的盾,尘沙四起。
    任何一点响动都会像火星投入干柴,演变成战火烧起。
    剑拔弩张之际,齐凌面色不耐烦,夹了一下身下的马,那匹烈鬃昂首的玄马抬起一只足猛地挫地,铁蹄一声敲砖石便敲在所有人心间,马喷鼻息,径自向前,闲步如临家门。
    赵睿被他随心所欲的行动吓得肝胆皆颤浑身紧绷,抓紧手中的弓张满,一弓架三箭,细细一丝紧得要崩断,瞄向门下,以为威慑。
    卫尉也不料有此变,反应慢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来不及做出任何部署,已被陡然颇至眼前的黑影罩身,而后衣领被狠狠扯住,被一股大力拽拎起来。
    齐凌手抓紧他衣,力道几乎要将他这个八尺大汉直掼起,眼眸一错不错,死死盯着他。
    “适才隔得太远,卿眼拙也可恕,这下,看清楚了?”
    这只手清瘦但有力,攥着他的衣,像攥着他的命。
    这张脸,御宇多年,积威深重。
    卫尉心如擂鼓,汗流周身,几乎无反击之力,手也放开了腰侧的刀:“看……看清楚了。”
    齐凌再问:“我是谁?”
    卫尉阖了阖眼:“陛下。”
    他这一声不高不低,恰能让周遭的兵将都听到,话音落地,纷纷释刀放弓,哗啦啦一片解兵的声音,弓弦松弛,刀戟伏倒,铁甲顿地,门上门下将士都倾身跪倒。
    齐凌方才松手将他放开。
    “带路。”
    “……诺!”
    既已下了决定,卫尉猛一咬牙,面上一扫疑色,猛地翻身上马,持戟在前,命卫士移开门前拦马的搊蹄。
    朱雀门还未修缮好,搊蹄木架之后便可行马,排闼直入,向内复见未央重门飞檐,军队自下掠过漆黑烧焦的骨架,残败门扉巍峨巨影与玄甲黑旗相错相融,像涌入黝黑的涌潮,地面微微震颤。
    此时的宣明殿内,百官似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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