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

    从小到大，她很少与人合作，专业课的作业时常要分小组，她都是一个人一个组，不会因为猪队友而气急败坏，也没享受过同舟共济的喜悦感动。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我们”，就像漫长枯燥乏味的征程上，忽然多了个同行者。

    她迷茫地看着他，他又一遍重复：“我们拿奖了，一等奖。”

    她“啊”了一声，喜悦迅速地漫了上来，她直愣愣要往台上冲，又被拉住：“你做什么！”

    “不是拿奖了吗？领奖啊！”她在电视上看过什么奥斯卡、格莱美，宣布获奖者后马上要上台领奖。

    周声无奈：“刚只宣读了名字，还没有开始颁奖啊！”

    方早才又坐了下来，笑容却止不住。

    项目得了奖，高兴的不只是两个当事人。当天晚上，学院老师大手一挥，带着他们出去吃大餐。

    学校参加展会的不仅他们这一个项目，还有好几个团队，浩浩荡荡一大帮人，除了他们拿了一等奖，还有一个创新奖和一个类似安慰奖的鼓励奖。拿了奖的固然高兴，没拿奖的也没有呼天抢地，毕竟能来参加，对自己已经是莫大的肯定，再者在展会上见识的，可能在学校、在书里一辈子都学不到。

    况且，他们来海德堡一周，基本还没有时间出去玩，马上要回慕尼黑，怎么能不玩个够本？

    说是吃大餐，但学校经费有限，饶是几个跟队老师自己补一部分，也不过是带着大家在旅馆附近吃一餐自助土耳其烤肉。

    烤肉店并不大，只有寥寥几个客人，服务生看到声势浩大的一群人进来时还在暗自庆幸，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群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女战斗力实在太惊人，很快就清空了自助台上所有的食物，肉很快就供不应求，厨房切肉的速度还赶不上他们的消耗。服务生苦着脸，感觉自己的腿都要跑断了。

    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一行人闹哄哄地说笑，也没有往日在实验室的严肃和压抑，连几个老师教授都由着大家起哄，没有满嘴细胞、肌肉和癌变。

    方早坐在角落里，不习惯这样热闹的场景：她从来没参加过班级聚餐，到现在连班里同学的脸都认不全，更何况是与一群完全陌生的人坐在一起吃着烤肉，偶尔还有人给她递来蔬菜，或者给她空了的杯续饮料。

    她觉得陌生，但一点也不讨厌。

    周声则是被簇拥着坐到了中间，他们不一样明明都不是热络的性格，明明都不善交际，但周声总是人群的焦点，别人毫不吝啬地对他传递着善意和喜欢，得不到回应也没关系，被拒绝也没关系，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他是带着恶意的。

    方早远远看着被几个女同学围住的有些无措的周声，十分不满地咬了一口带着孜然香气的肉，觉得现在的人真是太肤浅，完全被周声的脸所迷惑，压根不知道这个人有多恶劣。

    恶劣，是方早对周声的第一印象，可是隔了这么些年，她早已忘记当初为什么讨厌他，只好隔着人群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声恰好在这时望了过来，对上她的白眼，十分无辜。

    3

    在服务生感天谢地的目光中，这群医学生才扶着墙从烤肉店离开。

    但时间尚早，医学生们哪个不是开惯了夜车，便商量着要去酒吧挥霍过剩的精力。老师们也并不阻拦，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方早难得起了兴致，便跟着一起。

    原本准备回旅馆的周声见状，也转了个方向，跟在了她的身后。

    月色朦胧，路灯下的影子三三两两贴在一起，方早比周声矮，将将到他的肩膀，所以即便走在他前方，影子仍旧被他的所包裹，偶尔随着动作冒出一点点影子，像是凭空从他身体中长出来的。

    方早不知自己心底那点莫名的火气从何而来，原先以为压制住了，这会儿又不知怎么冒出了苗头，甚至一下子蹿得更高了。她大跨了两步，见自己的影子终于逃离周声的束缚，才扬起了嘴角。

    周声一直走在她后面，见她心情好，也跟着笑了笑，朝她走近一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她瞪了一眼。

    周声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地明白，方早好像在和他生气，一整个晚上都没和他说一句话。

    只是他反省了好一会儿，也追踪不到根源，便闷闷地跟在方早的身后。

    海德堡老城中心主街道两旁开满了酒吧，各种风格的音乐此起彼伏，若说原先在烤肉店这群人只是放开了，还能保持着人的模样，这会儿则已经把人皮给撕了，露出原本压抑克制着的本性。

    方早看着他们群魔乱舞，没有喝别人倒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