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华章 第27部分阅读
盛世华章 作者:肉书屋
一次山,竟然让他找到了一处黑熊冬眠的山洞!其实一开始众人不过是追着一只野兔子跑进了洞,谁知道里边有头熊?幸好没将熊惊醒,否则冬眠里醒过来的熊最是凶悍,说不准有几个倒霉蛋出师未捷倒在熊掌下了……
既然猎到了熊,其他猎物也就不让众人怎么上心了,一群人抬着猎物就朝营地走。路上不少男女老少看着新鲜跟了一路,几个胆大的孩子凑近了摸一下熊头,立刻又跑的远远的。杨鲲鹏也不驱赶他们,快过年了,大家都该快快乐乐的。
可是转眼间一看冯子震,却见他拧着眉头不知在愁什么——貌似从两天前他和孟昉带人出去买酒回来便总是愁眉不展了,碰见什么了?
“孟昉,那天你们碰见什么了?”想到了就问,杨鲲鹏侧身靠近了孟昉。进山打猎骑马不便,如今倒是方便他们说话了。
“哪天?”孟昉正想着熊掌怎么炖,这东西弄好了是美味,弄不好可是腥|臊得很。
“你们买酒那天,子震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啊。”孟昉低头想想,摇了摇头,“担心的话直接去问不就好了?”
杨鲲鹏摇摇头:“算了,该我知道的你们一定会告诉我的,不告诉我的,那就是你们的私事了。”
到了下午,冯子震向杨鲲鹏请假,说要进城一趟杨鲲鹏自然是准了。冯子震进了山阴县城,熟门熟路的来到一座酒楼门口。不过他没进去,而是站在转角处看着酒楼门口卖酥油饼的一家三口。
看来他们在那里做买卖已经很久了,来往的熟客不少,大多称呼老翁为“老冯”,老妪为“冯婶”,还有一个叫“冯娘”的小丫头……
冯子震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一直到天色渐暗,他才走出去,买了一大包酥油饼。拿了包裹转身离开,眼泪却已经落下来了!
冯子震近乎是踩着营里的门禁时间回来的,杨鲲鹏仍旧在房里点着灯写写画画。
“大人……”
“在外边吃了吗?”
“吃了。”
“酥油饼?”
“嗯,大人可要尝尝?”
“也好,这个时候,我又有点饿了。”杨鲲鹏接过来,一摸便知道里边的东西都被捏碎了。固然这饼子酥脆,可是显然发生了什么事,否则冯子震手上的力道也不会这么没轻重。
杨鲲鹏打开油纸,闷头吃碎饼,仍旧不问冯子震发生了什么。看杨鲲鹏这个摸样,冯子震却是安心多了。
“大人。”
“嗯?”
“前几日我见到了几个人。”
“哦。”
“他们或许是我爹娘弟妹……”
杨鲲鹏抹了一下自己嘴边的酥油饼渣子:“确定吗?”
“不确定,我离家的时候虽然已经记事了,可毕竟时间隔得太远了。我一开始只是觉得他们有些面熟,之后听有人叫他们‘老冯、冯婶’才突然想到的。”
“山阴县的?”
“嗯,就在县里边做生意。”
“那回头让夏鼎查查,县衙里边应该有记档。如果不是他们就算了,如果真是,你要如何?”
“……”冯子震低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卖出去的儿子也是如此,基本上他们就不属于原先的那个“家”而是属于主人了。更何况冯子震这还是卖了又嫁的!
“他们现在日子过得如何?”
“卖油酥饼为生。”
“这两天还在卖?”
“嗯。”
杨鲲鹏点点头,看来就算冯家不是穷困潦倒,但也生活落魄,否则年关将近,小商小贩大多歇业,就是那些大门大户的买卖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这年月可没有所谓的假日经济,所有人都想着回家过节。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是不会在这个光景上还出来卖油酥饼的。
“他们也算是我岳父岳母。”
冯子震脸红了,两只手无意识的互相搓着。
“明天咱们就去衙门里查查,一旦确认,初二的时候我带着你回娘家~”
097 认亲(二)〖〗
第二天,杨鲲鹏就带着冯子震去知府衙门了,本来他只想让夏鼎找个书吏带他们走一趟山阴县衙,谁知道一提“买酥油饼的冯家”,夏鼎立刻就知道这人是谁了,竟是上一任的绍兴府知府离任之前请夏鼎照顾的人。
“听上一任说,这冯深甫原本也是个秀才,原籍山西,十几年前逃荒来到绍兴落籍。”夏鼎看他们两人脸色便知道有事,所以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
果然杨鲲鹏扭头看了冯子震一眼,他脸色惨白,看来八成就是这家了。要不然小时候两人一起读书时,冯子震不像是初学,原来果然是学过的。不过,书香世家现在竟沦落到此……
不过当初冯子震卖身的那十两纹银足够在山西的乡下买上两亩地盖上一间房了,怎么他们反而跑到浙江绍兴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他如今既然是卖酥油饼,那这个秀才想来是被革除了?”
“正是。”夏鼎点点头,大颢的规矩,秀才举人不得从商,否则便革除功名,严重的还要打板子服劳役。
“他一个好好的秀才卖酥油饼干什么?”
“我只是后来听说他的双手手筋已经断了,想要在仕途上有出路已经是不可能了,而且这周围的私塾塾师也无缺额,即便有谁也不会要一个双手残废的秀才,为了生计他也只能和妻儿如此吧。再详细的事情不论是我的上一任,还是这知府里老吏却都死不愿说给我知道了。”
“这老冯身边有几个儿女?”
“一儿一女。”
“他儿子呢?”
“送到白松书院读书去了。”
杨鲲鹏挑眉,绍兴当地的白松书院他可是听说过,谁都说是人才汇聚之地,不过也是一所典型的古代贵族学校,衣食住行这可不是小数目啊,要不然冯家临近新年还要跑出来卖酥油饼呢!不过他一个小商小贩能够把孩子送到那里去,想来也是夏鼎这位知府的特殊照顾了。
“大人,这亲我不认了。”出了衙门,冯子震低头说。
“为什么?”
“过了年,大战便一触即发,我家那边却又是别有隐情,若是与地方上有什么牵扯,于大人大计不利。”
“没你想的这么严重,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况且上任知府也让夏鼎照顾你家人,这八成就是那知府心虚内疚,也说明事情应该过去了。”
“大人!”
“没事的,放心?你这几天就专心准备回家的礼物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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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昉,从黑道上着手,帮我查查十几年前冯家到底出了什么事?”白天虽然和冯子震说的轻松,但是到了晚上杨鲲鹏却皱着眉对孟昉如此说。夏鼎不一定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可是他没说,那就说明这件事情到现在其实还是忌讳。
“现在才想起来问我?”孟昉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行动却丝毫也不犹豫,转身从小包裹里掏出了一个塞得鼓鼓的信封。杨鲲鹏伸手刚要接,孟昉却一抬手将信封移开了,“不止是这件事,记得前几天我跟你说的浙江范围内的黑道都开始折腾起来了吗?”
“和冯家有关?”
“只能说冯家有牵连,这也算是意外之喜,要查冯家连带着拽出了一头饿狼。”孟昉自得地笑着,这才将信封交给了杨鲲鹏,“记得让那人给我升官,我当了这么多年百户,怎么说也该换个千户当当了!”
“你不是不在意官位吗?”一边拆信封,杨鲲鹏一边好奇的问。
“我现在突然在意了?不行吗?”
“当我什么都没说。”朝天翻了个白眼,杨鲲鹏表示认输,孟昉自得的笑了两声,也不再打扰杨鲲鹏,转身点燃了个红泥小炉,放上一口小铁锅,准备实验杨鲲鹏说的油炸土豆条——最近他对土豆非常感兴趣。
杨鲲鹏看完之后,脸上表情忽明忽暗,他站起来将手里的情报连同信封一卷,塞进烧的正旺的炉火里点着了。
“不给他看看?”
“我亲自跟他说。”
“那你今晚上就过去吧,早说了早好。”
“嗯。”杨鲲鹏点点头,披上大氅出去了。临出门看着孟昉满锅的黑色焦炭物体,实在是忍不住加了一句话,“你还是继续烤土豆吧,炸土豆条需要的技术比较高深,不适合你。”
回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黑炭雨……
杨鲲鹏却不知道他刚走,孟昉在桌上留了一封信,转身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腰间系好了百宝囊,悄悄出门去了。当然,脸是不能蒙上的,否则遇到营里巡夜的士兵把他当偷儿砍死了,那就实在是太冤了。虽然他今天确实是去当偷儿的!
转天清晨,一身黑衣的孟昉才匆匆踏着晨雾赶回,进屋之后他就直奔里屋准备烧了自己留的信,谁知道他看见的却是黑着眼圈满眼血丝的杨鲲鹏坐在书案后拿着那张纸等他,孟昉顿时傻在了当场。
“一个、二个都他|娘|的不省心!”
“啪!”的一声将那封留书拍在了桌上,杨鲲鹏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冒火。
“将军不是该在子震那歇着的吗?”孟昉赔笑这转移话题,“子震人呢?”
“是呀,可是孟大人不是也应该在床上歇着吗?昨晚上您的人呢?”
孟昉知道蒙混不过去了,立刻伏低做小,一边低声认错,一边朝杨鲲鹏身边凑:“我知道错了,你别气。我也是见你这些日子劳心劳力,不忍心让你再分心。是我的不对,一时冲动欠了思量,你可千万别生气了,气大伤身,为了我不值得~”
杨鲲鹏看着孟昉轻柔的在自己胸口顺气的手,听着他故意放低了的声音,感觉耳边不时吹来的温暖的气息——这是道歉,还是调戏啊?
不过,被心上人这么劝着,有谁还气得起来?
“你……”杨鲲鹏暗道不能放弃,否则惯出小性子来以后真出了危险就麻烦了,可是孟昉立刻凑了过来一个劲的哀声呢喃,杨鲲鹏刚鼓起来的气立刻都撒了,“你下次告诉我一声,我不会拦着你,只会派些人到时候接应你,也更安全些。”
“我知道了,我认错,下次不会了。不过说真的,子震人呢?”
杨鲲鹏按按额头:“今天你是别想见着他了。”
“你把他怎么了?”
“别笑得那么猥|琐,只是给他点时间,让他考虑考虑。”
正月初二,山阴城,石井胡同。
虽说如今是太平年景,但这世上一样是有穷人富人之分,这石井胡同就算是阴山一处贫民聚居之处。不过怎么说如今也是过年了,再穷的人家也多了两分新,三分喜,火红的对联崭新的门神,未散去的鞭炮硝烟,孩子们的欢笑……
蓦地,清脆的马蹄声打乱了这份喧闹中的安宁!大人们立刻拉回了自家的孩子,隔着门缝惊恐而好奇的看着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兵停在了老冯家门前!
098 认亲(三)〖〗
一行人在冯家门口下了马,冯子震深吸一口气上前拍门。
“谁呀?”里边传来了软软糯糯的女声,冯子震听出那是他小妹妹的声音。接着“吱钮”一声,木门打开,探出来的那颗小脑袋果然便是冯娘。
冯娘其实不过是十二岁,只是穷人家大多没心思给女孩起名,反正出嫁之后就要称某某氏了,要名字也没用,所以出嫁之前,也就按照娘家的姓氏后边缀上娘、丫头、姑娘之类的称呼。
小丫头看见门外是个不认识的陌生男子,立刻惊叫一声猛地又将门拍上,却没想被冯子震一胳膊挡住。冯娘愣了一下,还没等冯子震说话,立刻转身跑进屋里去了:“爹!娘!来恶人了!”
冯子震注意到她并没有叫“哥哥”,是不信任,还是冯子辰没在家?就听冯家那茅草房里一阵叮咣之声,紧接着冯深甫颤颤巍巍的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看来人,愣了——
杨鲲鹏这次带来的都是他小时候的孩儿军,现在他们职务最低的也是个百户,杨鲲鹏自己那就更不用说了。
“诸位官爷,小老儿冯深甫,不知有何事劳烦官爷们……”
冯深甫壮着胆子小心的询问着,这么多年过来,曾经读书人的傲气早就被他磨光了,也算是老于世故的冯深甫最怕的就是官!可还没等他问完,一个领头的年轻将军蓦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喊道:“爹!”
冯深甫愣了:“这位军爷,您认错人了吧?”
“爹!孩儿是冯子震啊!”
“哎呀!”冯深甫原地猛地跳了起来,随即双手捂脸喊着“羞死我了!羞死我了!”跑进屋里去了。他刚进去关上门,里边便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仍旧摇晃着的破木门再次被大力的拍开,终于寿终正寝掉在了地上。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冯婶一把抱住仍旧跪在地上冯子震嚎啕大哭。房里冯娘悄悄探出小脑袋,好奇的看着母亲。
杨鲲鹏对其他人一使眼色,众人立刻快手快脚的将礼物搬进小院,看他们骑着马离开,杨鲲鹏这才走近了冯子震:“子震,快别让伯母再哭了,大喜的日子流泪不好,也太过伤气。”
“大人说的是,母亲小心身体,不要哭了。”
“大喜的日子,对,我不该哭!”冯婶抹抹眼睛,被冯子震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扭头看着杨鲲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在下杨鲲鹏,家父坎儿堡千户杨八福。”
冯婶一怔,随即敛衽施礼:“原来是恩人之子。”虽然杨家让他们十几年骨肉不得团圆,可当初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更何况也是杨家让他们一家得以活命,冯婶心中虽有淡淡的怨,但更多的却是感恩,更何况今日母子团圆……冯婶看得出来,这位杨公子,很不简单。
杨鲲鹏立刻扶起冯婶,这可是他丈母娘,怎么能得罪?而且,固然布衣荆钗,满面风霜,这仍然是位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女性。杨鲲鹏笑着,子震有位好母亲,他心里也跟着高兴。
冯婶将两人叫进了房里,杨鲲鹏从头到尾都面带微笑坐在一张不怎么稳当的小板凳上,冯子震一进门就脱了罩甲,捋起袖子和母亲一起忙碌。冯深甫也从角落里出来了,默默的跟在母子身边,不是擦一擦流出来的眼泪。
小丫头冯娘则是有些不知所措,杨鲲鹏朝她招了招手,冯娘害怕的缩在了破衣箱后边。杨鲲鹏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包麦芽糖,对着冯娘打开。小丫头眼睛一亮,摸摸索索的走了过来,却并不伸手拿,而是满含期待的问:“给我的吗?”
“给你的,是你大哥给你买的。”
“大哥?”冯娘的脸色有些古怪,还有些不太敢相信。
“嗯,他!你大哥!”杨鲲鹏指着正在杀鸡的冯子震说,那鸡也是杨鲲鹏带来的礼物。
“可我大哥不是他呀。”冯娘看着冯子震(手里的鸡),忽闪忽闪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
“以后就是了。”杨鲲鹏笑眯眯的把麦芽糖塞进了她手里。
小姑娘拿了一颗最小的塞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让她笑眯了眼睛:“他是我大哥,以后我就一直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了吗?”
“这还算好东西?”杨鲲鹏挑挑一边的眉毛,掰着手指头数数,“干炒杏仁、蜂蜜核桃、桂圆蜜|肉、冰糖鸭梨、酒酿青梅、桃干杏脯、芝麻甜糕……”
“大哥~”冯娘这一声叫的,可是比蜜还甜,直朝着冯子震就冲去了。
杨鲲鹏看着冯子震的笑脸,高兴的拍拍手——小肥皂解决!
过午的时候,冯家开开心心的吃了一顿大餐,虽然一开始冯深甫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对着满桌子的鸡鸭鱼肉,他实在是没有那个毅力说废话了。
酒足饭饱,冯子震抢先收拾碗筷,冯婶吓了一跳,直说这不是男人干的活。冯子震对母亲一使眼色,冯婶也是精明人,立刻不再劝阻,还顺手拉了女儿一起进了厨房。
“杨大人,这十几年多谢杨大人照顾犬子了。”冯深甫犹豫了片刻,举着茶碗朝杨鲲鹏行了一礼(茶叶同样是杨鲲鹏送来的)。
杨鲲鹏赶忙斜身躲开:“岳父大人这不是折杀小婿吗?快快请起!”
“小,小婿?!”
“正是。”
“杨大人您就不要取笑小人了,当初我们确实是签了买妾的文书,可是如今……”
“那买妾文书在此。”杨鲲鹏递过去一个信封,“不过下边您应该看见子震已经将他自己赎回了。”
“那怎么……”
“然后他又签了另外一个文书。”杨鲲鹏将第二个信封递上,“这是他手里的那一份,我手里和顺平府府衙里还各有一份备案的。”
“!”冯深甫使劲拽着自己那三缕山羊胡,两只眼睛死盯着白纸黑色红手印的婚书,看那架势非常想将婚书瞪出个窟窿来。
“不止如此,礼部和户部我们也是挂了号的,陛下也赐了诰命,子震现在是我正正经经的三品淑人。”刚说完杨鲲鹏就吓了一跳,只见冯深甫双手开始急速的颤抖,嘴巴张张合合,怎么看怎么有中风的感觉……
“岳父!岳父!”杨鲲鹏急忙跑过去帮冯深甫顺气,两口茶灌下去老爷子才算是恢复了正常。又看了一眼婚书,再看了看跟前自称“小婿”的杨大参将,冯深甫无奈的点头,“杨参将,虽然这十几年我并未能教养子震分毫,可他毕竟也是我的儿子。他是个好孩子,您……您要好好待他。”
“那是自然,我不只会好好爱护子震,还会好好尽我半子之责,孝顺二位老人。”
冯深甫摆摆手,心说他还有二儿子冯子辰,倒是用不上这位参将养老送终。可他没想到的是今天杨鲲鹏给他带来的“噩耗”不止这一个!
“岳父大人,您十几年前逃荒之时,是否加入了红巾贼?”
“哗啦!”冯深甫手里的茶碗瞬间落在了地上摔成粉碎,“我、我。”他有心说谎,可看杨鲲鹏神色语气便知道自己是骗不过去的,索性实话实说。
当年逃荒,他卖了长子虽得了十两银子,却既无面目在大同安家,也无面目回乡,只想带着妻儿迁向更远的地方,谁知道那时候北方正好有人造反。实际上那也不过是一伙异想天开的乱贼,煽动起了灾民杀官造反,可是却只会破坏不会建设,到后来就是如同蝗虫一般。他们自称红巾义军,其实不管是官方还是百姓都叫他们红巾贼。而且他们闹腾的范围其实并不大,不过三个月就让当地的兵丁绞杀殆尽。
冯深甫就是很倒霉的被红巾贼的一支给碰上了,十两银子被抢走,老婆也险些被侮辱,幸好那对人的头领见他是个读书人,将他留在帐下写写算算。他就这么跟着红巾贼辗转各地,知道红巾贼覆灭,他带着些银钱一路逃到了浙江。
“原本我带的银子还算充足,只是半路上遇到了浙江当地的好汉。不知道怎么让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抢走了银钱,不过看在我并没做恶事的份上,只是挑短我双手手筋,并未伤我一家性命。而且,四年前陛下登基大赦天下,我其实也在大赦之列的,现在我也算是无罪之人!”冯深甫害怕自己的过往影响了冯子震,仔仔细细交代完之后匆忙解释。
红巾贼当初并没有被升格为叛党,仍旧只是盗匪一级,冯深甫也顶多是被迫从匪,罪名确实不大。
“岳父这事我自然是知道。”杨鲲鹏点点头,“可是岳父可知,如今我那位小舅子可是仍旧与红巾有勾结?”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岳父。”杨鲲鹏喝了一口茶,“那人到底是我的小舅子冯子辰,还是红巾贼首恶陈江之子陈玉彬?!”
“!”冯深甫这次是完全的老实了,他坐在自己的儿婿面前,把真正的事实说了出来。
原来那截住了他们一家的红巾贼一支,正是陈江的人马,留下冯深甫性命的人,则是陈江本人!
“子震的弟弟在半路上得了热症,没两天就去了。那孩子我是真的当成自己的儿子在养的。”
“陈玉彬要是老老实实的,我也可以把他当成小舅子,可是如今陈玉彬上窜下跳纠结旧部,显然是要重演他老子的旧事。”杨鲲鹏按按额头,当初与红巾对战,当地兵丁在诛杀首恶之后,对于其余部众只是打散了了事,事后官府也并没有深入追究。
其实这事好事,有心过日子的老百姓自然都回家种地尽快恢复生产去了,可是也有不少该杀之后逃脱了法网。
“而且,当初是谁说要一路逃亡到浙江的?”
“是玉彬说的,他说山阴有他远房叔叔,可是来了之后那叔叔一家却是已经搬走了。我们又没有银钱,只能在此落户。”
“岳父大人啊,您这是被卖了还帮他数钱啊!”
“啊?”
“他早就与他叔叔有了联系,其他红巾旧部也大多逃来浙江,这大概是他们红巾上层早就计划好的。甚至那半路抢劫割您手筋之人,也是你们自己人,您不过是他隐瞒身份的挡箭牌而已。”
“怎么会?!”冯深甫惊叫,可是叫声中却能听出心虚,杨鲲鹏见他眼珠神情越来越悲哀凝重,明白他大概是被自己点醒了。
这么多年反陈玉彬不可能没露出破绽,只是冯深甫脑子根本没朝那个方面想,如今杨鲲鹏一点,他便一清二楚了。
本就苍老的冯深甫瞬间像是被抽干了精力,蜷缩在阴暗的房间角落里呜呜的抽泣。
“岳父想明白了就好,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子时会有人接您前往京城,还请岳父大力停当之后切勿声张。东西也不用收拾了,京城一应物品都已齐备。”
杨鲲鹏转身要走,冯深甫突然抬起头,满脸眼泪的问杨鲲鹏:“不知可否让子震纳妾,承继我冯家香火?”
杨鲲鹏挑了挑眉毛,心说这老头伤心到底是因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陷害他,还是因为冯家没香火了?
“还是让小妹招赘吧。”
“唉……也罢!贤婿好好照顾我儿,早……早日得胜报捷归来!”冯深甫一狠心干脆就把儿子当女儿了,可真的拿杨鲲鹏当女婿看,一句“早生贵子”险些脱口而出,幸好半途改了口风。
走出门来,儿子和儿婿齐齐向二老施礼,出门走了。
“多谢大人。”
“写别急着谢,你父亲到底是真的并不知情,还是也参与其中还不确定。如果今日他去向陈玉彬报信,那我也留不了他。如果他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那我自然也愿意一家团圆。”
“嗯!”冯子震点了点头,扭头又看了那个破烂的冯家院门一眼,转身和杨鲲鹏骑着马出城去了……
099 漩涡〖〗
赵璞蹲在地上看着运回来的第一批物品:“这个就是土豆?这个是红薯?玉米倒是真挺好看的。”
“是。”押队回来的小太监拿着货物名录点头。
“这土豆和红薯怎么都这么脏啊?这能吃吗?”
“这……应该是能吃的吧?”
“你吃过吗?”
“奴婢怎么敢啊?”小太监吓了一跳,立马摇头。
“那这东西怎么吃,知道吗?”
“临来时奴婢问过,说是这两个削了皮放在肉汤里炖,又或者火烧、油炸、清蒸、水煮都是可以的。”
“陛下,要不然奴婢拿点去膳房,今晚上就吃土豆红薯了?”张安一听小太监报完做法,立刻上前一步小声提议着。
“你倒是会看脸色!”赵璞站起来瞥了他一眼。
张安被这一眼吓得一哆嗦,知道这位陛下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越俎代庖,当然浙江的那位爷除外,低着头暗自后悔自己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算了,这点东西看这难看,可是金贵着呢。朕还是不吃了,让户部甄选的花匠老农都选出来了没有?”
“选出来了,已经都送到西苑去侯着了。”
“把这些东西都送到西苑去,朕也不催他们,三年之后能有收获就成。”赵璞虽然没亲自种过田,但知道粮食要想多收就要精耕细作,而对于一种完全陌生的作物,老农们想要完全把握它们的生长情况,进而能够妥善的种植显然是要花上不短的时间。因此他严重的错误估计了三种作物的种植情况……
而杨鲲鹏也是听说这东西好种,觉得粮食应该都是那么一个种法,所以当初没想过买农民,结果搞出了乌龙事件,暂且不提。
“这东西叫可可?”这么一个秀气的名字怎么是这种黑乎乎的玩意?赵璞拿了两粒可可豆在手里玩,他闻着觉得可可豆很有食欲,个头也挺小,比起土豆红薯那些大块头这个实在是不显眼,所以,还没等小太监制止,一个可可豆就扔进了嘴里。
“嘎嘣!”赵璞捂着牙蹲地上去了,宫女太监们立刻有经验的低头,抿嘴!蹲了半天,赵璞站起来了,因为腮帮子又酸又疼,说话仍旧有些含糊:“这什么啊?这能吃吗这个?不会就是闻的吧?”
“陛下,这东西说是能吃,不过要磨成粉泡水。”
“不管了,收起来收起来,回来有空再说!”被咯了牙的皇帝陛下心情极度不好,虽然这次弄来的新鲜玩意有不少,可是他也没心情看了,左右最重要的作物已经被交代下去了,干脆的转身回寝殿去了。
可是到了寝殿里,赵璞批了两封折子,烦!扔下不批了。看了两页白话小说,更烦!扔下不看了。躺床上睡觉,还是烦!起来不睡了!
傻坐在床上,赵璞盯着香炉飘起的青烟发呆,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么瞎折腾是为了什么——那些货物本是年前发的,可因为一路上天气道路等原因,一直到现在才运到,如今都已经是一月底二月初了。随货物一起送到的杨鲲鹏的书信,也是晚了一个多月的。
一个多月前他说自己都好,一个多月的现在他是不是还好?南边会不会已经打起来了?那个什么红巾贼也不知道他处理妥当了没有?
“都出去!都给朕出去!出去听见没有?!”把一群宫人都赶了出去,赵璞裹着被子躺在床里小声的哭,“杨鲲鹏,你可不许死,你要死了,我……我就把你葬我坟里陪葬,他们俩我都给你烧成灰扔海里去,让你们下辈子见不着面!呜呜!你也不去缺胳膊少腿的,你要是敢少点零碎,我就发全国兵力就是最后亡国,我也把日本给平了!你个狼心狗肺的,你现在是不是都把我忘了,就顾着和他们风流快活了,你这混蛋大冤家……”
一边哭一边骂,赵璞模模糊糊的在大白天就睡过去了。
“阿嚏!”台州某地,大半夜不睡觉领着一群人“长跑”的杨鲲鹏忽然打了个喷嚏。
“大人受凉了?”跑在他身后的冯子震立刻两步窜了上来。
“没,就是鼻子有点痒痒,没事。”杨鲲鹏现在也是短衣打扮,小腿上扎紧了绑腿,背上背着自己的包袱卷还有自己的兵刃粮草,“别说话,省省气,还有一大段路要跑呢。”
某个隐蔽的海岛之上,薛启正与几个大块头的海匪比拼酒力,薛昂坐在角落里和几个当家人嘀咕着什么。
参加大买卖的欧洲海盗们,大多数相应金钱的号召回归了正途,他们也带来了海盗将大举进犯的消息。巴戈多罗自认可以将这个情报买个好价钱,兴奋异常的来军营找杨鲲鹏,可是营门口的守卫既不为他通传,也不让他入内。
巴戈多罗一开始还有些愤怒,可他毕竟也是个军人,很快便发现了营地的不正常。挑挑眉,重新骑着自己的马走了。
看来那位中国的将军也得到了消息,不过这些年颢国军队与海盗在陆上的对抗可是并不尽如人意。或许他这次能够看到颢国|中|央正规军的战斗力到底如何了!
100分兵!〖〗
杨鲲鹏有点头疼,薛家帮传来的情报说海盗将会于二月中旬的某个夜晚在杭州湾一带登陆。具体的登陆地点,那李庆却并没告之薛家兄弟。王鲲鹏就这个问题也和王洪江老爷子及当地几个还算有进取心的将领研究过,可是这杭州湾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大船能直接驶入的地方就不知有多少,若是海匪们半途换称小船,那能够登录的地方就更不知有多少了……
一番折腾,最后能确定的就只是王洪江带着水师藏于杭州湾外一处隐密岛屿之上,杨鲲鹏带人躲在了由杭州湾一带前往绍兴的必经之路上。
这天杨鲲鹏又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周围的地形图,冯子震凑过来轻轻拍了他的肩膀:“大人,夜深了快去睡吧。”
“嗯,一会就睡。”杨鲲鹏头也没抬,继续在地上写写画画。
“大人,李庆一伙这次是奔着绍兴杭州这两大城而来,寻常小村小镇他们大概看不上眼。”冯子震自然是知道杨鲲鹏这些天烦恼的原因——
他手底下的兵太少,可疑地点又太多,不可能分兵出去定点把守,否则士兵人数无法形成战斗力,根本就是给倭寇送菜!至于浙江本地虽也有一二可用之兵,但这些兵丁人数也是不多,且纪律性原差于杨家军,一旦散出去出什么问题可就不知道了,所以只能安插在各个设伏地点待命。
更不能通知百姓疏散,如今百姓闻倭变色,一旦知道有倭寇大规模来袭,百姓必然四处逃窜,安全与否并不知道,只是这消息也一定泄露出去了,一旦让倭寇收到消息,那半年多的布置便全都功亏一篑,甚至作为细作的薛家兄弟也有性命之忧!
所以杨鲲鹏的手下不能散,浙江本地兵不能动,百姓不能通知。这就表示杭州湾一带对于倭寇来说就是一盘毫无危险性的小菜!虽然说倭寇为夺大城,一旦上岸为赶路必然分秒必争,“很可能”无暇顾及这些小菜。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可能,更没有完全的不可能!
杨鲲鹏一直在计算,怎么样能够早一天将倭寇打散,怎么样能够早一天让百姓远离这群禽兽的威胁!可是如今的布置已经是有些行险了,再激进便是拿兵士们的生命开玩笑了……
“大人,去睡吧,不然您的身体会撑不住的。”冯子震皱眉,半跪在杨鲲鹏身边,小心的拍抚他的肩头。
杨鲲鹏扔了树枝,双手捂着脸小声的呜咽:“子震,你是个混蛋……”
“明知不可为而强求的才是混蛋,这世上有舍才有得。”
“呵呵,那些枉死的冤魂会说‘因为舍的不是我家的性命’。”双手抱着膝盖,杨鲲鹏一边说,一边狠狠咬在了自己胳膊上。
他前世的时候就最厌恶那种大喊着“为了大部分人的幸福牺牲小部分人”,或者“为了集体的利益牺牲我个人”的“大人”们,因为那些高喊的人总是把自己归入大的一方,把被抛弃者被损害者归入小的一方。他们总是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却为什么不先让自己去牺牲?!
可是现在,他却必须要做一个最卑劣的混蛋了,将会有很多人被伤害的不只是利益,还有生命!
“大人,您逼得自己太狠了。”冯子震心疼的将样酷鹏自己咬的血肉模糊的手腕从他嘴里拉出来,这世上的将军都崇尚着一将功成万骨枯,却哪里有他家将军这样如此为了他人的性命自责乃至于自残的?
第二天午夜,散出去的侦骑陆续回报——倭寇上岸了!不过侦骑们怕被倭寇发现露了行藏,所以远远看到有大船靠近便扭头回报,毕竟,这附近也算是偏远地带,即侦骑们都换了普通百姓装束,他们胯|下的骠悍军马也太惹眼了。
倭寇并非是如情报那样一路而来,而是在四个不同的地点上岸,然后分五路行动,侦骑没敢靠近了细看,所以几路倭寇的具体人数并不清楚,但他们的行动倒是各异,有上岸了就立刻赶路的,有原地集结不动的,有刚上岸就打起来然后分兵两路的(这也是五路人马的由来),还有杨鲲鹏最担心的上岸之后立刻杀向附近村庄的!
冯子震看杨鲲鹏低着头嘴角咬出了血,在衣甲的掩护下不着痕迹的轻轻捏了两下他的手掌。杨鲲鹏身体一颤,让兵丁去召集所有百户以上将领前来商议军情。那几个侦骑也要离开,杨鲲鹏猛地抬起头又把他们叫住。
“等等!锦衣卫的孟百户呢?”
几个侦骑不约而同都是一僵,朝着他们的顶头上司露出苦笑。
杨鲲鹏本来就突突跳着的额头这下更疼了:“他又潜进哪里去了?”
“没,这次孟大人没潜进倭寇里去,他就是带着几个兄弟偷偷缀上去了而已。”
“刚才怎么不告诉你?”
“……”
“等这仗打完了,一人给你回去领五军棍!”
“是。”几个侦骑有气无力的应下,转身出帐去了。
这次倭寇的情况,比杨鲲鹏想象的要糟,却也要好。糟的是这群人一上岸立刻就有去祸害百姓的畜生出现!好的是从他们现在的状况看,这群人分兵八成不是出于战略考虑,而是因为迫不得已!
是人都有私心,更何况是一群烧杀掳掠的贼匪?!李庆用利益将这群人强制捏合在一起,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会拧成一股绳了……
虽然现在倭寇的具体情况杨鲲鹏并不清楚,但很可能这一仗比他想象的要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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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井一夫带着他的士兵们前进着,他原本也是日本一个小大名,因为战败而带着亲近的家臣逃亡。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完了,可谁知道在海上他又为自己开拓了一份新的天地!
曾经被他视为天朝的大颢,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们士兵见到自己就扔武器拼命的逃跑,他们的女人尖叫着缩在角落里等着伟大的浅井大人去爱|抚,他们的金银和财宝更是唾手可得!
“大人,李老鲨带着人分兵去攻打村子了!”浅井一夫正陶醉在美妙的回忆中,一个武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老鲨那一队的上岸地点和浅井一夫他们的上岸地点离得很近,走不了多久便能碰上。
“哼!”浅井一夫轻蔑的用鼻子哼了一声,“不要管他们,一群只知道吃猪食的下贱的支那人而已。你们的目的是绍兴,甚至是杭州!一旦攻下了城市,成为城主,你们就会成为大颢的贵族!然后终有一天成为这片大陆的主人!”(此人在发疯= =)
“嗨!”所有的武士都满面憧憬的看着他们的主人,然后统一的弯腰点头,很有气势~
浅井一夫带着所有真倭还有高丽海盗从李老鲨那队人马旁边走了过去,总人数两千五百人上下。
李老鲨也是海上大寇,他带的这队人是人马最多的,总人数有五千上下,不过也是最散乱的,有喽啰喊一声“首领”,十个里能有三个回头的。换句话说就是李庆把所有的小股海盗都归在李老鲨麾下了。
“老大,那帮倭人可是先走了。”
“管他们,走就走了。”李老鲨无所谓的拍拍自己的大肚皮,对报信的喽啰不置一词。喽啰莫名其妙的摸摸脑袋,却没注意到李老鲨和自家军师的“神情对望”。
虽碍于形势不得不依附李庆,但是他一点都不想去攻打那些大城!他李老鲨可不是被金银蒙了心的傻小子,笨倭寇!且不说那些修筑完备的大城是那么容易攻打的吗,就是攻下来了……他们有命享受吗?
这大颢的军队可是北兵强,南兵弱,这些人真的以为大颢就靠着这些只会逃跑的兵威震四夷?他们现在是寇,偶尔抢点银钱女人,乐呵乐呵就该知足了,一旦攻打大城,让朝廷动了真怒,调真正的大军来攻,那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