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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谨言 作者:来自远方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李家染坊的库房里就堆满了李谨言指定的红色染料。染坊的掌柜亲自上门,告知了李谨言这个消息。

    “三少,凡是北六省内的洋行,下边的人都跑遍了。”

    掌柜的名叫李秉,祖上三代都在李家做事,李秉本人颇有些才干,李谨言的父亲当时正在为染坊和布庄的生意奔走,李秉就在那时入了李庆隆的眼,等到染坊和布庄的生意有了改善之后,就被提拔成了染坊的大掌柜。李秉和李府之前的大管家李成是堂兄弟,李家的人私底下都说,这兄弟俩内外,都是二老爷的心腹,当真是前途无量。

    可天有不测风云,李庆隆被请去南方政府任职,不出年就死了,李庆昌接管了李家的生意,大夫人管理李家内宅,李成被李东顶了,气之下,离开了李家。李秉的位置,时之间却找不到人来顶替,李庆昌也只好继续用着他。即便想真正把李家的生意掌控在自己手里,李庆昌也不敢轻易在这些大掌柜的身上开刀,否则,李老太爷第个饶不了他。其他人就没李秉这么好的运气了,在李庆昌插手李家生意不到年的时间内,凡是李庆隆提拔上来的,或者是和这些人沾亲带故的,都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或辞退,或赶走,这也是造成李家染坊和布庄生意蹶不振的重要原因。

    李老太爷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他明里暗里提点了几次,李庆昌表面上答应得挺好,背地里还是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大夫人在李府内宅做起事来是没什么忌讳,李锦琴和李谨行有了大夫人的撑腰,才敢把李谨言推进冰窟窿,还硬是让人拦着不许救。

    后来,李庆昌又自作主张,和楼家结了亲,李家大房和二房的矛盾彻底摆在了台面上。

    老太太赵氏冷眼看着这些,也不言语。等到楼家正式把下聘和迎娶的日子定下来之后,拿着楼家送来的帖子,冷笑声,“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旁的大丫头腊梅正给老太太捶腿,听到老太太的话,动作顿了下,下意识的咬了下嘴唇。老太太转过头,不出声的看着她,眼神像是淬了毒的针,腊梅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腊梅,你伺候我几年了?五年还是六年?”

    “奴婢,奴婢从十三岁起伺候老太太,已经……已经六年了。”

    “哦。”老太太缓缓合上双眼,有些干枯的手搭在了宽大外套的衣摆上,“十九了,是个大姑娘了,难怪了。”

    “老太太……我……”腊梅的话说不下去了。

    “我前儿给了谨言几本册子,是你告诉了老大吧?当初写着谨言生辰八字的批命签纸,也是你从我屋里给偷出去的吧?”老太太睁开了双眼,倚在绣着花开富贵的靠枕上,语气平缓的问道:“你是想跟着大老爷?还是看上了大少爷?和我说说,我身边的丫头,进了大房,怎么说,也得是个姨娘。”

    “老太太!”

    腊梅吓得咕噜从床沿上跌到了地上,爬起来双膝跪倒,不住的磕头,“老太太,奴婢错了,您绕了奴婢这遭吧!”

    老太太看着在地上磕头的腊梅,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现在民国了,不兴说奴婢长奴婢短的,你既然和大房好,我就成全了你。”

    腊梅听到老太太的话,彻底的软倒在了地上。

    直等在在门外的大丫头春梅带着两个婆子走了进来,婆子抓起了腊梅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春梅看着失魂落魄的腊梅,脸上扬起了笑容:“腊梅姐姐,妹妹在这里恭喜你了。”

    老太太招手叫春梅过去,春梅走过去坐到床沿边上,乖巧的给老太太捶腿,边不忘说道:“老太太,您看,腊梅姐姐都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了。”

    老太太摆摆手,两个婆子立刻将腊梅拖了出去,不出半天,换了衣裳,戴上首饰,打扮新的腊梅就被送到了大房,送去的人口口声声告诉大夫人,腊梅是老太太给大老爷做姨娘的。

    等到人离开,大夫人的屋里又想起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大老爷的另房姨太太苏秀华靠在门边,踩着门槛,边磕着瓜子,边看着大夫人房里的热闹。等到红肿着半边脸的腊梅被从屋里带出来,还能隐约听到大夫人的骂声:“贱——人!不要脸的骚——货!”

    苏秀华跟了李大老爷八年,明里暗里吃了大夫人不少的亏,可是知道这官家小姐出身的大夫人,私下里是个什么样子,看着低头走过去的腊梅,眼中闪过抹怜悯,随即迅速隐去。嗤笑了声,她自己都这样了,还有闲心去可怜别人?这丫头能不声不响的勾搭上大老爷,被老太太亲自派人送来,可见也是个有手段的,今后,这西屋可要热闹上不少了。

    苏秀华呸的吐掉了瓜子皮,冷笑两声,帘子甩,门关,想起大夫人气得脸色铁青的样子,扑到床上,呵呵笑了起来。

    半晌,脸上的笑容蓦地收起,纤巧白皙的手摸着自己的小腹,眼中闪过了抹狠辣。

    老太太和大房的斗法,丝毫影响不到李谨言。他现在恨不能背生双翼,立刻就飞去染坊。可他也知道,这事情急不得。历史上磺胺的发明人马克远在德国,现在还是个孩子。自己空有满脑子的理论知识,可理论不代表实际,让他亲自动手把磺胺合成出来,根本想都不要想。

    李谨言最初想要通过李秉等人招人,目标是专业对口的留学生。可现在的留学生,无论是政府公派还是自己远渡重洋学成归国的,都属于高精尖人才,大都被南北政府或者其下的军政府收拢去做事,学习化学医药的是少之又少,别看李谨言,就是李家,人家也根本看不上。

    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这仍是时下大部分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想法。就算是爱国的热血青年,想要发挥自身的才干,首先想到的,也是到政府和军队中做事,而不是和个空有钱财,却没什么实权的商人合作。哪怕李家有着爱国商人的名号,也是样。

    清朝的洋务运动发展了几十年,甲午战争之后,以张骞为代表的民族资本家和爱国人士,也发出了通过实业和教育来富强国家的声音。可时至今日,偌大的国家,南北分裂,军阀横行,手握巨资的商人,反倒成了军阀眼中的肥羊。

    李谨言知道光靠自己,走通这条路很难,他开始就想到了楼家。可只凭几句话,红口白牙的,不说楼大帅,楼少帅都未必信他。要想和楼家合作,他就必须拿出让对方信服的东西。

    李谨言沉思了半晌,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墨水瓶,藏青色的衣袖染上了墨渍。李谨言苦笑了声,又要被枝儿念叨了,这丫头昨天还说,这墨水难洗,就算打两遍胰子也不管用。

    胰子?!

    倏地,李谨言眼中闪过了抹亮光。

    磺胺有难度,做几块香皂出来却难不倒他。仔细想想,国内的肥皂制造业才刚刚起步,就算在欧洲,制皂工艺也刚工业化不久,目前生产的大是单种类的肥皂,和后世五花八门的香皂,根本就不能比。

    李谨言猛的拍了下桌子,手工皂!当初他为了讨好女友,特地从网上查找了资料,原料不难找,制作过程也算得上简单,虽说花费的时间要长些,比起磺胺,这至少是自己实打实能拿出来的东西。

    没人会拒绝送上们的钱财吧?

    楼家愿意和李家结亲,除了他的八字命格和楼少帅对得上,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李家的银子吧?自己主动把银子奉上,看到了实在的利益,加上自己的身份,想从楼家得到助力,应该不是太难的事。北六省,可是楼大帅的言堂,到时,大兵扛着枪找上门,不会有人再敢随便甩脸子。

    李谨言茅塞顿开,干嘛开始就挑战高难度呢?从简单处入手,才是根本。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支红梅却在冷风中傲然绽放。

    距离楼家送聘的日子还有两天,二夫人也忙了起来,自从老太太房里的腊梅被送进了大房,李家西屋就开始热闹,天照三遍的吵,有几次还动起了手,李大老爷被妻妾吵得头疼,又传出了秀华姨太太有了身孕的消息,没等李大老爷高兴两天,秀华姨太太就被大小姐李锦琴给推倒在了雪地里,孩子没保住,秀华姨太太醒来之后,闹着要上吊,李大老爷为了安慰她,狠狠训斥了李大小姐顿,李锦琴不服气,顶撞了李大老爷几句,又叫嚷着自己根本没碰到姨太太,是她自己摔的,却赖到她的头上。

    秀华姨太太直接给李锦琴跪下了,声泪俱下的说道:“大小姐,是我的错,可,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他是你的弟弟啊……”

    “呸!”李锦琴压根没意识到苏秀华在话里给她下了套:“谁知道那个下流种子是个什么东西,王八羔子的贱——种,和我有什么关系,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李锦琴话出口,李大老爷的脸色就变了,说秀华姨太太肚子里怀的是个贱——种,那他成什么了?!

    大夫人想捂住李锦琴的嘴,奈何李大小姐骄横惯了,仍旧不依不饶的叫骂着,李谨行也上前凑热闹,脚踢在了秀华姨太太的心口上。苏秀华眼中闪过抹寒光,不闪不避,被踢了个正着,直接倒进了李大老爷的怀里,喷出了口血来。

    李大老爷气得脸色铁青,大喝:“反了,当真是反了,你这个孽子!”

    就要挥手去打李谨行,大夫人头撞在了大老爷的怀里,哭叫着:“你要打谨行,不如打死我!我们娘三也好作伴,等到谨丞回来,看看他爹能耐,为了个姨太太,就打死了他娘和他弟妹!”

    大夫人哭喊着,也顾不得颜面了,秀华姨太太已经被抬进了屋里,丫头急急忙忙又去请大夫。腊梅趁机在旁挑拨,三言两语的,西屋里的这把火,烧得旺了,直闹了天,到了半夜也没消停。第二天,大老爷也没去上班,据说,是被大夫人抓花了脸,根本就出不了门了。

    “嫂子,你可没看见,当时那个热闹啊,比得上旧日里请年酒,戏台上唱戏的了。”

    三夫人边帮二夫人整理着婚礼宴请的名帖,边呵呵的笑着,二夫人想想当时的情景,也觉得可乐。

    “要我说,这苏秀华当真是狠得下心,对自己都能下狠手。”

    “这怎么说?”

    二夫人奇怪的看了三夫人眼,三夫人见屋子里没旁人,凑到二夫人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我身边的个丫头和她屋里的画眉说得上话,据说,苏秀华私底下找大夫看过了,这胎怀着本就不稳,大夫说,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

    “啊?”

    二夫人当真是吃惊了,“真的?”

    “真的。”三夫人点点头。

    二夫人看着手里大红的请帖,叹了口气,“谁也不容易。”

    三夫人哼了声,“看着吧,先是个苏秀华,又来个腊梅,够咱们那大嫂喝壶的了。你说,老太太会不会事先就知道?否则,怎么会突然就把腊梅送过去了?”

    “这是哪跟哪啊。”二夫人嗔了三夫人眼,“这和老太太有什么关系,别胡说。”

    “是,我胡说。”三夫人挑起了修得精细的眉毛,“就当是我在胡说。”

    “你啊。”

    妯娌俩正说着话,李谨言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娘,三婶,在忙呢?”

    “言儿来了,快过来。”

    李谨言走到二夫人身边,扫了眼桌子上大红烫金的喜帖,嘴角不着痕迹的抽了下,随即将手里的木盒子放到了二夫人的面前,“娘,你看看。”

    “给我的?”

    “恩,您看看,喜欢不?”

    二夫人已经掀开了木盒的盖子,没等她说话,三夫人却已经出声了,“这是香皂?”

    “还是三婶有见识。”李谨言拿起块,递给三夫人:“肥皂用了伤手,市面上在卖的香皂也没有我做的这个好。”

    “是吗?”三夫人用帕子垫着接了过来,凑到鼻子下边闻了闻:“还别说,这味道还真比你三叔弄回来的那些好。”

    李谨言笑道:“这可是侄子我亲手做的。”

    “你做的?”二夫人当先诧异的问道:“亲手做的?”

    “当然了。”李谨言又取出了个小点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三朵香皂花,虽然样子略显粗糙,可还是让二夫人和三夫人都眼睛发亮。

    “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三夫人捧着盒子就不撒手了,“嫂子,你让让我,这个就给我吧,回头让侄子再给你做。”

    二夫人笑道:“都大个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行,给你。”

    三夫人忙招呼丫头进来,把盒子收好,“快给我送回去,省得嫂子反悔了。”

    “哎!”

    丫头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香皂,还以为是什么珠宝首饰,小心翼翼的捧着,李谨言勾了勾嘴角,看来,这生意的确有门。

    等到三夫人离开,二夫人问李谨言,“是想要做这个生意?”

    李谨言摸摸鼻子,“娘果真是明察秋毫,巾帼英雄!”

    “别给你娘灌迷汤!”二夫人不清不重的拍了李谨言下,“娘不问你这方子是哪里来的,可你想好没有,这生意做起来,是算李家的还是?”

    二夫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李家还没分家,虽说李谨言做生意的本钱可以从他的“嫁妆”里面出,若李大老爷如果起了心思,李老太爷发话,他们还真没太好的办法。他们关起门和李庆昌针锋相对没大碍,她是李庆昌的弟媳,是平辈,可如果牵扯上李老太爷,事情就麻烦了。

    二夫人赵凤芸也算是了解自己的公公,为了李家,他当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李谨言知道二夫人的担心,便将自己之前的计划说了出来,不过,磺胺的事情暂且瞒着,毕竟,在这个年月,比起香皂之类的,抗菌消炎类的药物价值,堪比黄金。

    “这个生意,我打算交给楼家。”

    “给楼家?”

    “对。”李谨言说道:“娘,这只是个小生意,你放心,儿子是不会吃亏的。”

    二夫人见李谨言的态度坚决,便也没继续问下去,既然儿子乐意,她还有什么好反对的?何况,儿子今后是要在楼家生活的,这么做,也能让他在楼家得稳。难道,儿子开始就想到了这些?

    如果李谨言知道二夫人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当真会头顶滑下三道黑线,肯定会说句:娘,脑补不是个好习惯,您当真是想得太了。

    公历1911年12月16日,农历辛亥年十月二十六,是楼家下聘的日子。

    大早,李家上下就忙碌起来,连日来鸡飞狗跳,就没消停过的大房,也难得的安静下来。

    早上十点,李家的正门大开,大老爷里李庆昌早早的就等在了门口,李谨言也被起叫来。按理来说,他等在这里是不合适的,奈何二夫人不方便出面,作为二房唯的男丁,他只能在了大老爷的身后。难得的是,成日里不照面的三老爷李庆云也出面了,李谨言对他这个三叔的印象还不错,当面笑呵呵的和李庆云打了招呼,至于李庆昌,不在外人面前,李谨言和李庆云,都不怎么爱搭理他。

    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远处终于传来了阵阵马蹄声,整齐划,就像是战鼓的鼓点,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李谨言抬眼望去,片银白中,十几个身着铁灰色军装,身彪悍之气的军人,正策马而来。打头的,正是楼逍。

    楼少帅胯——下是匹黑色的战马,浑身上下没有丝杂色,身上黑色的斗篷在冷风中翻飞,露出了猩红色的衬里,像是喷洒在银白世界里的鲜血。

    李谨言眯起了眼睛,只觉得双眼都似乎要被这个策马踏雪而来的男人刺痛。

    队伍到了近前,楼逍拉住缰绳,战马的两只前蹄抬起,发出了意犹未尽的嘶鸣,楼逍从马上跃而下,黑色的马靴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白色的手套包裹着双大手,宽大的黑色帽檐,遮挡不住他锋利的眉眼,整个人,就像是把出鞘的,开了刃的战刀。

    这是个帅到让人连嫉妒之心都无法升起的男人。

    随着那个男人的走近,仿佛天地间的切,都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走到近前,楼逍用手里的马鞭顶了顶军帽,目光专注的看着李谨言,那双黑色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的千年寒潭。

    这刻,李谨言突然间明白了,怦然心动,是种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