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扫墓 作者:吴沉水

    说：“我就算放过狠话，可我曾几何时，真正舍得伤害你？真正舍得让你进退两难，屈辱服从？简逸，你摸着自己的心说，你对我公平吗？”

    我心中酸楚，愣愣地看着他。夏兆柏把攥紧我的手，满含情感和期盼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给我个机会，我们都可以有希望的，对不对？”

    我还未来得及答话，却见个拐杖重重敲到夏兆柏背上，他闷哼声，不禁松开抓住我的手，我抬头，却见七婆气昂昂地在眼前，怒骂道：“夏兆柏，你个不要脸的，我家孩子的手，是你想拉就拉的吗？”

    夏兆柏却不理会她，只看着我，面含痛苦之色，哑声说：“简逸，答应我。”

    “呸，答应你什么？什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说得倒轻巧，敢情家破人亡那个不是你，被人陷害到惨死车轮底下的也不是你！”

    夏兆柏脸色愈发苍白，却强撑着说：“欧阳女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不要在此胡搅蛮缠，这是我跟简逸两个人的事，跟你无关。”

    “跟她有关。”我淡淡地说：“我很抱歉兆柏，但是，我觉得我们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你早知道我是谁，对不对？从你送我那屋子书开始，还是早，从你第次在墓地上遇到我开始，你其实，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

    七婆有些诧异地看着我，随即明白过来，试探着问：“东官？你要跟他摊牌吗？”

    “有些事，是该说明白了。”我看着夏兆柏越来越苍白的脸，心里软，缓了口气说：“别这样兆柏，味逃避，不是你的作风。”

    他蓦地抬眼，目光深邃如黑洞般，咬牙说：“荒谬，你是脑子里长瘤，不是神经失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叹了口气，拉过七婆的手，淡淡地说：“七婆在林家做了三十几年，上世，我几乎是她手带大，她不会错认我。”

    “你是东官啊，”七婆摸着我的脸，说：“我早说过，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认出你来。”

    “不是的，你只是跟世东认识，你说过他捐助过你，你们成为莫逆之交，所以你才知道那么事，这个不足为奇……”

    “放屁，我带了三十几年的孩子，我会认错吗？”七婆怒道：“个人什么都很容易变，唯独从小养成的小习惯小动作最难改变，小逸出现在餐室用餐，我就知道他回来了！”

    “不要这样，兆柏。”我温言说：“谎话说得再，也是谎话。林世东怎么可能跟个孩子掏心掏肺？个孩子，又怎么可能成为林世东的莫逆之交。你不要忘了，我最不擅长的，就是交朋友，曾经好容易以为有了个，”我垂头苦笑，说：“结果如何，也不用我说。”

    夏兆柏盯着我，面色惨白如纸，忽然柔和笑，问：“你还记得，第次遇到我的情况吗？”

    “墓地那次？”我看着他，随即明白过来，微微笑说：“宴会那次？当然记得。你别别扭扭穿着西服，竭力做出风流倜傥的样子，却其实，很笨拙，很可爱。”

    他苦笑了下，说：“现在什么都变了。我早已习惯穿西服，法式礼仪也找了专门的老师教过，我还学了很没用的东西，有段时间，甚至想学小提琴。可惜手太笨，到底不行。”

    “岁月如梭，俊清都长成大人了。”我幽幽地说：“那时候，我记得你上林宅，他还在国外读书。”

    “是啊，”他盯着我，眼中沧桑满布，问：“抛开那些事，我们其实，也共度过美好的时光，对不对。”

    “可惜你野心太大。”我淡淡地说：“再深厚的友谊，在野心面前也微不足道。”

    “野心？”他呵呵低笑起来，笑声苦涩难听，喃喃地说：“野心？你说得对，我个底层出身，穷二白的人，若连野心都没有，又哪里成就今天的我！”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问：“你点都不给我留余地吗？”

    “现在是你不给我留余地。”我轻声说：“你要我做你的玩意儿，不要说我骨子里还是林世东，死都不可能答应，就算我只是无所有的简逸，这种事也欺人太甚，恕难从命。”

    夏兆柏怒道：“什么玩意儿，你见过有谁为了个玩意儿如此煞费苦心吗？我从头到尾，要的都是你，只是你而已，你为什么老是要扭曲我的意思？！”

    七婆冷冷斜睨着失魂落魄的夏兆柏，嘴角上勾，含着嘲讽的笑，她轻轻地说：“姓夏的，不好意思，我们少爷，不是你能想的。夏兆柏，当年你配不上他，现在你依然配不上他！”

    夏兆柏猛地抬起头，利如刀剑的眼神射向七婆，咬牙说：“什么是配得上？什么是配不上？也只有你这种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口口声声民主平等，心里面却将那些门第身份，看得比命还重要。我夏兆柏今时今日，港岛谁人不卖三分薄面，我有什么配不上？今天索性把话说明白了。我不管他是林世东还是简逸，总之，我对他不会放手！”

    七婆气得浑身发抖，颤声说：“好，好你个夏兆柏，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种破落户的出身，爬得再高，也还是街头档口捡煤渣的野崽子！你不放手是吧，行，我老太婆你耗，想欺负我们东官，除非我死！”

    夏兆柏浓眉扬，正要反唇相讥，我举起手，示意他闭嘴，看进他的眼睛，我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我再无对他顾虑，曾经有过的畏惧也早已不见踪影。我淡淡地说：“兆柏，你别忘了，我们之间隔着人命。你欠我的，条命。”

    他彷佛如遭重击，高大的身形，霎那间竟然有些畏缩，我闭了闭眼，睁开来说：“我是林世东，就不可能跟你在起。发生过那些事，不能随便吹口气当没有，那个过程太过惨烈，惨烈到，已经深深在我灵魂上留下疤痕。我不能跟在你身边，次次提醒自己我还有那道疤，那种感觉太痛苦。兆柏，我也想好好活着，只做简逸，你明白吗？”

    我略停了停，继续说：“我知道，当年的事，可能也怪不得你。我自己确实，也不是什么能人，公司落在我手里，迟早会有难以收拾的天。但是，这件事无论如何，却不该你来做，不该你联合著俊清，或者还有萨琳娜来做。你们这样太伤人……”我吁出口长气，缓缓地说：“算了，我不说。总之，放我走，你没有选择，因为这是你欠我的。我不需要你的钱或者其他补偿，我只需要你做件事，那就是远离我的生活。如果你做到这点，那么我会试着原谅你曾经的所作所为。”

    夏兆柏摇头，面容黯淡说：“那我宁愿你恨我。”

    “夏兆柏，你是商人，怎样利益最大化不用我教，你明知道我是林世东，还要绑在身边，大家天到晚共同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有什么意思？”我蹙眉说：“放手吧，你不适合做这些。太难看了。”

    他下笑了，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我，瞬间，彷佛恢复那个意气风发的夏兆柏，淡淡地说：“小逸，或者说世东，我从来不知道，你原来口才这么好。可惜打动不了我。”他笑了笑，说：“我倒有个提议，你不妨考虑下。”

    “什么？”

    “我们打个赌吧。”夏兆柏微眯双眼。

    “我没兴趣。”

    “是吗？”夏兆柏撇过脸，看着池子对岸，漫不经心地说：“陈三少出身的家族，是la华人世家，主营酒店业。家底其实也算大，只是三个儿子却个个如狼似虎，不好相与，家产争得那叫个热闹。你知不知道他前天为何急匆匆走了？”

    “这与我无关。”我皱眉说。

    “与你有关。”夏兆柏轻笑说：“他在港岛这边为追个美貌男孩得罪我的事传到父亲耳朵里，估计是回去挨训的。接下来，只要我稍加压力，他就不得不面临个选择，要你，还是要继承权。”

    我心中微怒，说：“夏兆柏，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发现，你对这位陈三少爷颇有好感，但你看人眼光向不行，”夏兆柏说：“我跟你打个赌，如果陈三少这次选的是你，我就退出。如果他选的继承权，那对不住了，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第卷完……………………

    夏兆柏番外——1

    世东死后三天，报纸上才出现他的讣告，占很小个面，张几乎算得上模糊的照片，几句很简单的话，概括了这个男人的生。

    没有过度赞誉，没有生者对死者怜悯虚伪的祝愿，或杜撰或想象的豪门恩怨片段，有的只是那么几行字，平平淡淡，清清楚楚，交代他几时出生，几时去世。

    没人知道，这几行字是我亲手写的，写完这几行字，我用了整夜，几乎耗尽我身上所有的力气。

    等我写完，走出办公室，我的头发夜之间黑白斑驳。

    那三天，我花了无数金钱，动用许人脉，不计后果地压下有关他逝世的切负面新闻。我知道，有好几家八卦杂志盯着这单事，加上之前世东出的那件丑闻，狗仔队记者们就如闻到腐尸气味的秃鹫般，蜂拥盘旋，伺机窥伺。这是么好的题目，昔日豪门贵公子，今成车底幽魂，少所谓秘事等着他们去掘地三尺，再面目全非地宣扬出去。

    我忽然之间觉得受够了，他的名字，他的事，他的生，不应该交由莫不相识的人去糟蹋，去随意发挥，去成为街头巷尾佐菜的味调料。他那么喜爱安静，那么顾全林家的声誉颜面，现在人虽然不在了，但我不能忘记。

    何况，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人有好，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人，有好。

    可这么好的人却死了。

    他死了，我亲手为他写讣告，写完最后个字，我感觉到身体本身就如消融的液体般迅速消散，作为意义那种东西，随着最后那个句号的完结也进入完结，在无穷尽的粘稠的黑暗当中，我冷静地想着我也该死去，我也仿佛，就这样死了之。

    等我写完，我的满头黑发，却已花白斑驳。

    他的丧事是我操办，墓地是我选择，墓碑是我敲定，连配在上面的照片都是我挑了又挑。我没有合眼，没日没夜处理他生前留下的无数问题，从公司到林家，从差不精神崩溃的林俊清到恨不得扑上来撕咬我的七婆，从收购合并到打发那帮贪得无厌的姓林众人，我的手段可称得上狠绝快速，雷厉风行，但在另方面，却也博取仁至义尽的名声。

    我就如机器般不曾停歇地做着这些事，拖着个干瘪的残骸或个空壳，直到有天，老友黎笙从远方飞来，命手下砸开我的办公室，擅自带了医生为我强制性注入镇静剂，我才恍惚间意识到，原来我还是个人，原来我还需要休息这回事。

    然后我对眼眶含泪的黎笙说了句话，我说：“阿黎，你哭个屁，老子还没哭呢。”

    “放屁！”他把掐住我的脖子，吼道：“你他妈最好给我哭出来，听见没，不然老子把你的裸照卖给港岛最没品的八卦周刊！”

    我想笑，想说他的冷笑话点也不好笑，却发觉心里空出大块，空到仿佛阵风吹过，能听到胸腔传来的回声。太空了，所有的情绪仿佛都离我远去，世东走了，似乎在那瞬间，也将我的喜怒哀乐，全部用抹布抹煞干净。

    世东死了。

    我没有表情，但世东确实死了。

    个人死了，对另个还活着的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今往后，这世界再没有这个人，再怎么寻找，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再怎么等待，也等不到他回来；再怎么付出，也不要期望，有丁半点的回报；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奢望，再看到他投到你身上，或敬佩或愤恨的目光。

    对我来说，还意味着，我真正的人生从此终止在那个雷雨之夜，终止在那辆水泥车的车轮下；意味着，从今往后，那个称之为心脏部位，被不知名的外力活生生挖空，就像乡下被过度开采的石山，中间骤然少了大块，丑陋而空洞，丑陋而卑微。

    于是我恍然大悟，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成为这么重要的所在，就如流光溢彩，不可名状的阳光般，以至于他离开，我的世界中，关于温暖的渴望，关于光明的怀想，全部寂灭。

    只剩下片没有表情的荒野。

    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像输入好程序的机器人样工作、应酬、健身、吃饭、睡觉，我不敢留出点滴的个人空间，我怕停下来，从胸腔处那处空洞泛滥上来的寒冷，会将空气变得凝重压迫，直至我窒息。而这世上，已再无第二人，能够仅凭个微笑，即让我感觉，冬日暖阳那般的感动。

    那个能如此微笑的人，已经死了，没了，消失了，不在了。

    然后，不知道过了久，有天，终于发生了最让我惊恐的事情，我发现，我竟然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哪怕我那么费心费力去维持林宅原貌，那么不顾切，将七婆那个仇恨我的老太婆留下来，可是，我仍然点滴忘记了那个人的样子，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温暖，怎么可能，竟然连对方的模样都想不起来？

    这下我是真的慌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忘记他的样子，就意味着，他真的在远离我的生命，我已经空乏至此，若连这点关于温暖的回忆都不能保有，那让我怎能抗得住，接下来无穷无尽，黑洞般的漫长岁月？

    我开始频繁造访他的墓地，唯有在哪里，摸着他冰凉的墓碑，看着他的照片，我仿佛能得到些许平静。但是这无法持续久，我总是会不断地做噩梦，他在我的面前越跑越远，而我无能为力。

    在梦中，我痛彻心扉的无能为力，令我泣不成声。

    也只有在梦中，我才够胆，扒开血肉，看看心脏位置那个模糊的黑洞，看看那里面有深，那伤痛，有深。

    醒来后，我迫不及待叫了人赶赴墓园，我迫不及待要看着他安息的地方，跟他尽可能近地挨在起，这样，那种深入骨髓的无能为力，或许能有所缓解。

    我没有想到，竟然能在墓地，又次遇见他。

    神怜悯我，竟然让我这样的罪人，又得遇洗涤灵魂的甘泉。

    开始我并不能确定，那个男孩长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漂亮脸庞，也许因为这样，看过他的人往往忽略其他重要的信息；除此之外，我为惊诧的是，我的手比我的头脑快步抓住了他，然后，在我心脏的那个部位，长久以来空缺而荒芜的地方，竟然破天荒地，有了丝细微的颤动。

    仿佛有颗种子，借着这个男孩，瞬间植入那片荒凉空茫的土地里，尽管无声无息，但我却分明感到有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开始以无法告知的形式，告知我。

    越接近他，那颗种子便发育得愈加完善，悄悄破土而出。我观察他，靠近他，听他编造各种拙劣的话语，好心没有去揭穿，因为他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具瘦弱单薄的身体上，仿佛泛着温暖的光芒，我踯躅寒夜已久，怎能不如飞蛾扑火那般，朝那点光芒追逐而去？

    最初我以为这不过是敌人暗中给我下的套，利用世东这个弱点大做文章，但我不介意这个男孩是谁，他在说什么，我在乎的只是他在我身边，只要他在，我灵魂中那层遮天蔽地的暗夜便有了悄然化解的可能。我早已下定决心，无论他是谁，我都要留下来，为我自己留下他来。我命人查这个男孩的背景，那些什么学校捐赠的鬼话没有意外地被揭穿，他生活其中的那种平民环境，也很难跟世东那等上流阶层发生任何交合的可能，但当我翻开那份调查报告最后，却发现件惊人雷同的事：

    三年前，那男孩出过严重车祸，时间和世东死去的时间，几乎摸样。

    这个巧合令我从此处处留心，很快我发现，他不仅知道已故的世东许事情，甚至连世东的想法，他可能说过的话，都复述得半点不差。这就不是个听别人复述的旁观者应有的反应，而是个当事人事后回忆应有的状态。重要的是，他有很不应该出现在个平民少年身上的特质。那种看似不经意，实质需要千锤百炼的优雅高贵的气质；那种没有从小严格的训练无法形成的上流阶层的礼仪习惯；那口带着巴黎腔的流利法语；那种沉淀了岁月，令周围众人无法不被吸引的温暖和煦……我阅人无数，这些东西无论如何，不应当出现在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内心的修养与你经历过的生活密切相关，再天赋横溢的人，也无法跨越自己的年龄和阶层。因此，简逸身上出现的这些，没有办法给出合理的解释，除非……

    终于在看到他第次撞见林俊清不同寻常的反应中，我心底隐隐的怀疑变得明显起来，我安慰他，抱他，在他疲惫而软弱的时候旁敲侧击林世东怎么跟他叙述林俊清，那孩子倦怠之下。霎那间，我那久无感觉的内心，忽然下如遭重击起来，我耗尽力气，才能抑制住浑身颤抖，因为我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那天晚上，与林俊清逢场作戏，本就是我刻意为之，我又安排人暗示了林世东过来，我想让他亲眼目睹，自己爱了那么久的人，不过是个垃圾。

    我原本设计得很好。林世东那样的人，要他自己放下那些狗屁家族荣誉，公司责任，个人颜面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太天真，又太宽厚，以己度人，便以为世上的人，再混蛋也不会下作不堪。不给他重击，不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孤立无援，什么叫做众叛亲离，他永远不会明白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谁才是他该好好珍惜，好好去爱的人。林俊清这步，其实是整盘棋中最后步，让世东彻底清醒的步，走了这步，我才可以真正向他施以援手，我才真正有机会，走进他的内心。

    可我千算万算，却忘了衡量个基本事实，我不懂得，原来对我来说的历练和成长，对世东而言，却是致命的打击。

    林家培养出来的人，美好如斯，却脆弱不堪，他是合该捧着宠着的，而不是我这样，胡打海摔没有所谓的。

    因此，直到逝世的前刻，世东才知道林俊清的真面目，他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告诉其他人。

    可这个叫简逸的男孩却清楚地知道这点，联系到他身上种种不合常理的地方，切就只能有个解释了。

    个，他就是世东，世东就是他的解释。

    夏兆柏番外——2

    灵魂转换。

    如果换作以前，这个词对我而言只意味着荒谬和可笑，它只指向两个来源：个是这个城市娱乐文化生产出来的穷极无聊时用来打发时光的某种幻想；个是由信鬼神产生的那种把命运的决定权战战兢兢交给不知名的神明，交给轮回报应这些毫无根据的虚假正义而来的迷信文化。

    即使是今天，我仍然认为，这两个来源异曲同工，都源于人心深处的卑微和软弱，那种不敢直面命运，不知明日生活为何的畏惧和裹足不前。

    我从来不是个软弱的人，七婆说得对，我就是街头档口抢煤渣的野崽子出身，我这样的人，没有奢望去软弱，无时无刻你心里都得憋着口气往前冲，哪怕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你也要披荆斩棘，自己杀出条血路来。

    所以我从来不信鬼神，我也不去想因果报应，我只知道，命运这种东西，交给谁都不妥当，不如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但因为他，我觉得很庆幸，这世上还存在此类无法解释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把他带回林宅，故意让他与七婆相见，不出所料，他的心肠向来软，再怎么伪装强撑，面对那哭泣哀伤的老女人，他还是难以自持地与之相认了。在他们抱头痛哭的时候，却并不知道，我其实就在花房外面。

    那刻，我闭上眼，酣畅淋漓地，流下两行热泪。

    我忽然发现，原来我不是不会哭，我蓄积了那么久的眼泪，原来是为了重逢，而不是为了悔恨或者苦痛。

    看着那本该逝去的温暖微笑再度活生生闪现在眼前，感受胸腔的位置，那原本沉寂死去的心脏，再度火辣辣感觉到疼痛，骤然间，我对未知的世界，对神，对命运，对让东官回来的那股不知名的力量，产生了敬畏之心。

    我直以来，以为自己白手起家，砖瓦，分毫皆是自己努力所得，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固然与人无尤，但今日谋到的地位和身份，却也是与人无关，乃我应分所得。我直没有觉得自己运气比谁好，甚至没觉得有运气这回事，切都按部就班，掌握在我自己手中。

    但是，这件事却让我深深震撼，原来，我真的是老天眷顾的人，不然，怎么何其有幸，能有机会切重来，能有机会，再将那个人，紧紧拥抱入怀中。

    他甩开黎笙朝我走来，不明所以地被我把抱住。他不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恨不得将他揉入自己骨血之中，再也不要分离；他不知道，我面无表情，其实却满心雀跃，高兴得手指发颤；他不知道，直到这刻，我悬而未决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胸腔的部位，噗通噗通，强健有力地跳动。

    他不知道，在这刻，我终于确定，我爱的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