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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有幸识丹青 作者:阿堵
师傅对临摹的要求近乎苛刻。幅画哪怕有笔不对都得重来。而且不许他用双钩填墨(把最薄的竹纸蒙在画上,然后用极细的笔极淡的墨把轮廓边缘点点描下来,再往里填墨),只能对临(把范本放在面前照着画)或者默临(看熟范本以后默下来),怎么可能没有出入?上回就为了片兰草的叶子,把郑识途的《幽谷素香》画了整整两个月,百遍啊百遍!
至于怀里这个小包裹,可真是来之不易。央求了好几天,又以供应小娟姐姐半年胭脂香粉作为交换,护院的张哥才答应替自己买回来。当时张哥那眼神,那表情,饶是丹青脸皮厚比城墙,仍然闹了个红透耳根。不过那本小书里写的东西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啊……
“丹青,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吓人干吗?”
“啊,师兄,我我我在这儿等你呢。”
“等我?有事?”
“嗯,这个,这个给你参考。你要保重身体。留白要是欺负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丹青把小包裹把塞给水墨,转身跑了。
第 6 章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水墨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丹青下。
丹青吓得哆嗦,差点把筷子掉地上。
王宅里吃午饭只有个大概的时段,厨房备好饭菜,弟子们或早或晚,各吃各的。有的干脆端到房里或者书案前边用功边吃。晚上王梓园若是回来吃饭,则大伙儿团团而坐,师慈徒孝,另有番景象。
丹青向把口腹之欲看得很重,只要没有别的事,必定早早到了,迟迟不走,把厨房每个菜都尝遍,咬着牙签点评番,最后在巧婶的笑骂声中小娟姐姐的拳舞脚踹下心满意足的离开。今日进厨房,就看见水墨师兄已然端坐在饭桌上。那架势,分明是专门等自己来着。掉头要走,柔和沉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丹青,好久没有起吃饭了,过来陪师兄吃点。”
丹青转过身乖乖走过去坐下,端起碗埋头大吃。听得半晌没有动静,到底按捺不住,抬起眼皮从碗沿上边觑过去,正好水墨双黑沉沉的眸子正看着他,慌忙咽下口饭:“师兄,今、今儿这个火腿挺、挺不错……”
直到昨天晚上以前,丹青直觉得自己在“水墨留白暧昧关系事件”中处于种清高超拔的位置。师兄重色轻友,自己以德报怨,并且克服重重困难,给予实质性援助。当然,谁敢说在关怀担心的正义的幌子下,没有丁点阴暗龌龊的心思?没有丝毫偷窥八卦的念头?不过那并不重要对不对?重要的是我把他当作至亲样,默默地关心他,守护他,祝福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直接面对师兄,丹青还是没由来的阵阵心虚,恨不能立刻落荒而逃。
好容易吃完饭。水墨起身不紧不慢的往院子里溜达,丹青只好步蹭的跟在后面。水墨原本就很有兄长的样子,这两年愈发沉着。平日里随和得很,真正有事的时候,王宅上上下下都服气。
长夏午荫好成眠。
夏末的午后,空气仿佛凝滞了般。吃了饭的人都匆匆躲到屋里去了,院子里片寂静。只有知了时不时长吟声。丹青只顾低着头往前蹭,没注意到水墨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
眼前忽然出现了双脚,丹青顿住,没敢抬头。眼前又出现了只手,手上托着的,正是自己头天晚上给水墨的小包裹。只不过现下已经打开了摊在他莹白如玉的手掌上,露出里面包着的本书和个小小的白铜扁盒。
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伸过来,捏住小盒子:“嗯,‘琼玉膏’?”放下盒子,又把那本小书拎起来,“这是什么?《龙阳秘要十八式》?”水墨的声音不紧不慢,听不出情绪。丹青只觉得平生最尴尬不过此刻,连小时候有次恶淘,被母亲脱了裤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屁股都没有这般难捱。
“丹青,你抬起头看着我。”丹青咬咬牙对上水墨清亮的眼睛。
“这些东西怎么来的?”
“求张哥买的。”
“你哪里有钱?”
“替小娟姐姐做半年胭脂香粉,用这个交换。”
“你以为我和留白在做什么?”
丹青眨眨眼不说话,幅“那还用问么,干吗非得逼人家说出口”的欠揍表情,水墨气不打处来,抬起手就给了他个爆栗。
丹青跳起来,抱着额头嗷嗷叫唤:“你们两个总是偷偷摸摸的同进同出,根本不理别人。再说你每天幅东倒西歪的样子,不是那啥是什么。我怕你身子吃不消,挨欺负,才费劲巴力的弄回来……”丹青起先还理直气壮,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只在嗓子眼里哼哼,偏又觉得无限委屈,不禁红了眼圈。
水墨没想到事情在丹青眼里是这个样子。若不是他真心惦念自己,也不至于搞出这种乌龙,心下不禁又气又怜。想了想,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似的,终于叹口气,道:“丹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跟我来,我告诉你。”
丹青下意识的觉得师兄要把个十分重大的秘密暴露在自己面前,有种莫名的恐慌在心中蔓延。四下里张望,个人也没有。抬抬腿,却仿佛无端端的沉了好几倍。水墨并没有停留,转眼间已经到了花园另边的回廊上。丹青咬牙跺脚,追了上去。
穿过回廊,绕过大屋,丹青以为是要到“如是轩”去。可是水墨从“如是轩” 旁边的走廊穿了出去,直接走到假山后头的二层阁楼前。阁楼正面是王梓园亲笔题写,亲自雕刻的牌匾,上书三个古朴劲峭的汉隶大字:“不厌居”。
水墨掏出钥匙,打开阁楼大门。回头看,丹青正呆呆的仰头看牌匾上的字,招呼他:“进来吧。”
丹青小心翼翼的蹩进大门。水墨笑了:“师傅不在家,用不着做出这副样子。”
仿佛为了压制心中的不安,丹青夸张的道:“这里是我心中的圣地啊。师兄,请原谅师弟我的惶恐。”
“如是轩”是王梓园单独辅导弟子的小教室,也是师徒们共同的资料室。“不厌居”才是王梓园自己搞创作的工作室,并且是考较弟子,确定其是否能够出师的地方。每个弟子即将出师之前,都会到这里来完成他们的入行之作。
——不错,在江家,弟子出师之日即是入行之时。当师傅和供奉们判定个弟子可以出师,会给他个临仿的题目。临仿作品完成后,如果能通过几位供奉的法眼,便直接投放市场,走各种渠道卖出去。至此,这个弟子的出师考试便算通过了,并且以这幅作品为起点,正式加入到临仿业这个欣欣向荣的古老行业中。
事实上,在参加考试之前,会由王梓园会同位大执事,在这里给将要入行的弟子举行入行仪式:焚香磕头,拜见先师,讲授行规,歃血宣誓。因此,“不厌居”不仅是王宅最关键的所在,也是整个江家的临仿基地。然而从外表看去,山石花木掩映下的小小阁楼,和普通大户人家小姐的绣楼般无二。
这些隐秘的事情,丹青当然还不知道。他只知道这里是师傅写字作画的地方,也是水平高的师兄们才有资格进来的地方。
进得“不厌居”,只见几面都是房间,中间窄窄的楼梯蜿蜒而上,通往二楼。水墨把丹青领进左侧的房间,边推门边说道:“别的地方我现在也不能随便进去,这间是留白和我最近常来的地方。”
屋里空间很大,四面素白。中间的大书案上摆着笔墨砚台和张写了字的条幅,边架子上堆着各种绢帛纸张及废弃的字纸,另边架子上分层放着印章石料,刻刀印泥,还有调制颜色的碾子杯盘勺碟之类。水墨拉开窗帘,支起窗户,阳光照进来,案上条幅下子清清楚楚。
水墨指指那张条幅:“你来看看。”
“师兄写的么?”
“嗯。上边的印是留白做的。”
丹青走过去仔细端详。条幅长约三尺,宽约尺,上面是用行草写的两句诗:“遭遇暂成诗缱绻,相思渐入骨支离。”字迹延绵妩媚,说不出的风流别致。落款是“清明子于丁巳年春”。下矜朱文汉鼎印“清明时节”,上首两行诗句之间盖了方游丝篆字闲章“断送生憔悴”。再仔细看看,用的竟然是熏染仿旧的玉水澄心纸,原本洁白密实的纸张略微发灰,夹层镶嵌的金丝银线也变得暗淡。整体看去,整张条幅古意盎然,就连墨迹和印章都已深入肌理,宛然上百年的前人手迹。
“这……这个……”丹青看得呆了,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再看看。它是有来历的。”
“行草……清明子……玉水澄心条幅……”丹青皱着眉喃喃自语,忽然叫出声来:“这是《涤尘洗心录》‘书’字目录下排名第二的‘韩石相思句’!”
“韩石,字不移,自号清明子,中兴四大家之首。尤善行草,兼工七律,风流之句……”《近世书画史》上对韩石的介绍下子冒出来。只是《书画史》中仅有两件韩石作品名录,无任何详细介绍,直到《涤尘洗心录》出现,人们才了解了作品的大致样子。丹青抬起头,直勾勾的望着水墨:“师兄,这不是伪造么?”
水墨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兀自说道:“为了这张东西,留白和我整整琢磨了八个月。写坏了几百张纸,刻毁了几十块料。直到前天,才真正水到渠成,终于敢在师傅给的这张玉水澄心纸上动手。”
“师兄!”丹青带着颤音,祈求般的看着水墨。
“丹青你可知道,这是留白和我出师考试的题目,也是我们两个入行的亮相之作。今后能不能吃这碗饭,就看它了。”
“师兄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想弄懂。唉……丹青,这么长时间以来,你真的什么也看不出,想不到么?我们别无选择。你我二人,比起其他师兄弟们,已经自由得了。师傅对你,是格外开恩。可是,终有日,你要明白的,我们别无选择。”
第 7 章
通常王梓园都尽量赶回来吃晚饭。看着日益成长的弟子们济济堂,无论如何,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何况近来几个即将出师的弟子都有不俗的表现,让他心情舒畅。和往常样,今天他面容祥和,步履从容的走进饭厅,落座后才发现空了两个位子。
“水墨和丹青呢?”
留白忐忑的瞄了师傅眼:“师兄在静室里待了下午。丹青,丹青不知道在哪里。”
王梓园敛起嘴角的笑意。这两个弟子,个外柔内刚,个跳脱率性,怎么就点也不叫人省心呢?心下思索着,脸上却不动声色,拿起筷子:“吃饭。”
吃了饭,又指点了几个弟子番,这才背着手踱到静室。
水墨面壁跪坐,没有点灯,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拉出个沉默的影子。
王梓园点上灯:“水墨,这是为了什么?”
“今天我把丹青领到‘不厌居’去了。”
王梓园只觉得口气提不上来,眼前金星乱冒,扶着额头待了好会儿,才无奈的道:“不是说好再等两年么?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他以为留白和我有苟且之事。我不愿意他误会,也不愿意编谎话糊弄他。何况,”水墨抬头对上师傅的目光,“长痛不如短痛。以丹青的进境,再过两年,他若想不通,就真的毁了。”
王梓园叹口气,又叹口气。这个将要继承衣钵的大弟子实在太称职了,显得他这个做师傅的未免过于心软。
“你先起来。知道丹青现下在哪里么?”
“知道。”
王梓园跟着水墨进了“如是轩”,心里有点纳闷。丹青若在这里,怎么会找不到?水墨走到高过人头的笔架山后的书架前,把底下层的书挪开几本,示意师傅过来看。
王梓园探着身子低头瞧,书架后与墙壁不到尺的空隙里,蜷在里边的不是丹青是谁?这些年个子虽然不停的在长,却始终那么瘦,看样子是从底板下钻过去的。只见他身子底下垫着堆丝帛宣纸,怀里抱着几本画册,脸上似乎泪痕未干,眼睛却是闭着的,赫然是睡着了。
王梓园拎着的颗心放下半来,只要人安然无恙就好办。
水墨把底板上的书又搬开几摞,拍拍丹青:“别在这里睡了,回头着凉。”
丹青睁开眼睛,看看师兄,又看看师傅,慢慢爬出来。
“丹青,你常常躲在这里吗?”似乎是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可是此时此刻,王梓园却偏偏不知说什么好。
“也不是常常。”
“今日——”
“师傅,丹青今天不太舒服,先告退了。”
看着丹青面无表情的转身往外走,王梓园突然火冒三丈,怒喝声:“回来!”
“请问师傅有何吩咐?”
“朱成碧!你这是甩脸色给谁看?莫说我王某人对你尽心尽力,单是这么年将你养育成人,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丹青不敢。”嘴里说着不敢,脸上却满是副坚贞不屈的神气。
“既入此门,生死由人。进王宅的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便是为奴为仆也只有受着。如今可以学得技之长,博取安身立命之所,有何不可?”
“那么烦请师傅将丹青逐出师门,丹青甘愿为奴为仆。”
“你!”王梓园气得浑身打颤,指着丹青的鼻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丹青!你将师傅这些年来的悉心教诲置于何地?你拿什么偿还师傅的心血?”水墨看不下去了,只好插嘴道。
丹青大吼声:“我是来学画画的,不是来学当骗子的!”
王梓园差点口血吐出来:“好……好……很好……水墨,取我的家法来!”
“啪!”“啪!”戒尺打在手心上的声音清脆利落。弟子们都被惊动了,躲在门外观望,谁也不敢进去。王梓园向讲究儒雅风度,对徒弟循循诱导,那家法几乎形同虚设,只有年纪小的弟子格外顽劣时才拿出来吓唬吓唬,今日这阵仗是王宅里从来没有过的。
薄薄的竹片拍打着手心,不几下就肿起半寸高,通红透亮。这双手早已惯于调朱弄墨,几时受过这种罪。丹青咬着嘴唇声不吭,眼中的泪水却汹涌而出,汩汩不断,仿佛把十几年来攒下的眼泪全都流了出来。
眼见师傅气得乱了方寸,丹青两只手被打得血肉模糊,恐怕伤及筋骨,水墨冲上去把丹青死命拖开。“啪”的声,戒尺掉在地上,王梓园颓然坐倒,仿佛被抽走了身的力气:“从今日起……丹青……面壁……思过……直到想通了为止!”
静室里灯火通明。丹青人缘好,王宅大大小小二十来口人都过来探望了他番。明白缘由的少不了劝说几句,不明白的埋怨王梓园太过狠心。丹青动不动的跪着,任由水墨和巧婶、小娟给自己清洗上药,然后把两只手缠得像戴了副厚厚的棉手套。
终于大家都走了,只剩下水墨在旁边陪着。过了会儿,水墨忽然跪到丹青对面,托起他的两只胳膊细细的看他的手,泪水“唰”的下顺着脸颊流下来。
“丹青,你……怎么就不明白?”
丹青“哇”的声嚎啕大哭,边哭边不成语调的嚷着:“我明白!……我明白!……”他趴在师兄的肩膀上哭得昏天暗地,心中有个声音在咆哮:“我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看到师兄伪造的那幅字,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丹青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马上意识到等待自己的是同样的过程。“我们别无选择。”师兄的话在丹青脑海里翻腾了整整个下午。他甚至想到应当感激师傅这么长时间的欺瞒,也应当感激师兄及早让自己知道真相。丹青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悲哀。那是种对命运了然于胸却毫无办法的无奈,那是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被掠夺被践踏的痛楚。他痛彻心肺。他需要发泄。也许他早已想通,可是,如果没有这样个过程,他无法向自己交待。
丹青哭累了,睡着了。水墨把他抱回寝室,和他同屋的瘦金换了铺位,好就近照顾。王梓园没说什么,装作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丹青平生第次觉得如果可以永远不用醒来未尝不是件幸福的事。往事在心间缓缓流过,直追溯到记忆的尽头。所有不堪回首,被他自己硬生生遗忘的内容,在这个最脆弱的时刻,变得无比清晰。而自他懂事以来,用来治疗心灵创伤的圣药,寂寞痛苦时,用来安抚灵魂的精神寄托,今时今日,竟成了直接捅在心口上的刀。有那么刹那,丹青恍惚觉得,生命对于自己,已无法承受。
“……别无选择么?只除了……”
“哐当!”
水墨把手中的碗撂到地上,饭菜汁水撒了地。饶是丹青已经饿得两眼昏花浑身绵软,仍然吓得激灵。
“你若心求死,何必绝食那么麻烦?”水墨弯腰拾起片碎瓷,拍到丹青手里。也不管他疼得直咧嘴,冷冷的道:“轻轻划,了百了。虽然手受了伤,也不是做不到吧?”
丹青垂下眼帘,端详着手里锋利的瓷片。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这是师傅当日对我说过的话。”水墨轻轻叹口气,放软了声调,坐到床头。“丹青,这世上的人,哪个不是身不由己?当初你娘万般无奈下把你送来,必定是做出了她认为最好的选择。师傅这些年待你如何,你心里难道不清楚?纵然走这条路我们有么不情愿,它确是当下可以选择的最好的条路啊。死了之,何等轻松!你当真忍心辜负为你苦苦谋求生路的亲人?当真舍得下这春花秋月,无限风光?”
水墨清楚得很,丹青骨子里是个么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人。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为热爱,才会要求质量,才会计较,才会痛苦,才不肯轻易妥协。同样,他也笃定丹青舍不得轻易放弃。
“师兄,……”
嗯,肯说话,那就是转过弯来了。水墨欣慰的想。
“那个……就是……那本书,你不会就那么扔了吧?好贵的说……”
水墨向天翻了个白眼,声不吭的起来,抬腿就走。哼!饿死活该!
过了个月,丹青手上的伤差不完全好了,只是经此役,再加上这么长时间没有动笔,缺乏锻炼,灵活性大不如前。于是他发明了无数种游戏锻炼自己的手:比如把长长的棉线胡乱缠成团,再慢慢点点把它解开;比如在大米里掺进去各种豆子,再用筷子分门别类颗颗拣出来;比如拿枚铜钱,在五个手指之间不停翻转,还让人在旁边计时看速度……总之,在丹青的带动下,王宅展开了各种类型的手指灵活性比赛。而丹青则以夺取冠军为己任,抱着满腔的热情投入到各类比赛中。
这天丹青正在房里拿着瘦金师兄的围棋子叠罗汉,他觉得这是种练习双手平衡感的好办法,忽然瞥见门口了个影子,抬头看,来人身儒衫,高大英挺,文雅中偏带些豪迈磊落之气,居然是江自修。师傅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进来。
“东家!师傅。”
“丹青,”江自修语调有些沉郁,“飞白死了。”
第 8 章
飞白死了?
飞白死了!
“……王先生说你与飞白最为友善,故此要我特地把这件事和你仔细说说。飞白有些遗物,都在京里总号郭掌柜那儿收着。你若是愿意,日后进京的时候,也都交给你。”
不知道过了久,丹青的心才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看到了江自修惋惜的眼神,听到了他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东家,对不住,请你少待片刻。”丹青出了屋子,走到后院水井旁,打了桶水上来,长吸口气,猛地把脑袋扎了下去。良久,他直起身子,摇摇头,水珠四溅,伸出两只手在脸上抹了把,仰天长啸:“啊——啊——”
“飞白……真的死了?”
“唉,原来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听见。”江自修看着面前湿漉漉的脑袋,那小脸上纵横片,不知道是泪水还是井水。
“烦请东家再给丹青仔细说次。”
锦夏朝都城銎阳位于大夏国的西北部。鉴于前朝幽燕之乱造成的恶果,本朝改过去历代重东南而轻西北的做法,将都城定在了西北腹地。銎阳水源不足,太祖元武帝召集天下能工巧匠,动用二十万民夫,历时五载,将横贯大夏国东西的练江之水自西南面引入城中,绕过皇城,在城东北聚成个大湖,然后流往北方的玉带河。练江水进入銎阳的那段人工运河,元武帝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