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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有幸识丹青 作者:阿堵
为“澄水”,以纪念自己年轻时的“澄清天下之志”;銎阳城里的大湖,则名之曰“定湖”,取“天下大定”之意。不过在民间,老百姓称运河为“天沟”,把“定湖”叫做“天勺”,因为湖的形状宛如柄大勺子。
天沟汇入天勺的部分,河道渐渐开阔,正是勺炳。两侧商铺林立,热闹非凡,乃是京城数数二的富贵繁华地段。勺炳北侧是城里有名的烟花之地,秦楼楚馆,画舫花船,高低重叠。隔着湖面望去,有如水上龙宫,云中仙境。本来名唤“北曲街”,偏有人嫌没意思,改叫做“秋波弄”。反观勺炳南侧“南曲街”,则完全是另外番景象:街道宽阔、整洁,除了茶楼酒肆,是经营古玩字画书籍的店铺。这边挨着皇城后的白石坊,那是京城达官贵人宅院云集的地方。朝里的各位大人们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沿着澄江溜达过来,看看最新刊行的诗集,淘点中意的案头赏玩之物。慢慢的,这儿变成了京城的文化大街,也是整个西北地区的文化商品集散地。
南曲街上最气派的铺面,就是江家在京里的总号 “宝翰堂”。到这里学习柜上当差的五个记名弟子中,飞白年龄虽小,却伶俐非常,很得大掌柜欢心,半年后便留在了京城总号。开始只是在后堂跟着登记造册,整理库房,慢慢熟练之后,挪到前边学习接待客人。
字画买卖是门风雅生意,光顾“宝翰堂”的又是名流,对店堂伙计的要求自然很高,须得知情识趣,殷勤得体,还要博古通今,应对自如。其中高手能知人所欲,投其所好,不知不觉间引人入彀。对于贵客和常客,“宝翰堂”通常都有伙计负责专门接待。像飞白这样的生手,先头只是随在老伙计身边,干点拿衣捧帽、端茶送水之类的活,注意留意客人特征喜好,学习待人接物的技巧。不到十二岁的飞白自然谈不上殷勤练达,可是他却有种自然流露的真诚纯朴,极具亲和力,把份实习伙计的工作干得风生水起。
这天将近黄昏的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个客人也没有。几个年长的伙计跟着二掌柜去查看库房,只有飞白在店堂里守着。位年轻公子走进来,飞白忙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伞。嗯,是“晴好坊”制的三层铁骨伞。飞快的溜眼,天蓝色缎子长衫,下摆沾了些泥浆水迹,仍然隐隐约约看得出精致的本色刺绣。
“是个大主顾。”飞白心里有点忐忑,陪着笑脸道:“这位公子,看文房四宝还是看字画?” “随便看看。”来人有把清朗悦耳的嗓音,径直走到几幅中堂山水画前看起来。
“敢问公子可有相熟的伙计?待小的唤来招呼公子。”
对方转过脸,似乎这才看到飞白,打量了几眼,心里很有些惊讶于这个小伙计的清新气质:样谦卑的笑容,在这张脸上却只觉得自然亲切。于是微微笑,道:“不必了,就你在这好了。”
飞白这才看清对方年纪不及弱冠,那笑容温润如玉,沁人心脾。
几句对答下来,飞白觉得和这个人说话简直如沐春风,不由得放松下来,两人说说看看,转眼小半个时辰。看看天色,那人对飞白道:“就是这幅‘春雪银瓶’罢,你替我留着,过两日我着人来取。”
“怎敢劳动公子府上贵仆,请公子留下住址,飞白明日送过去。”
那人笑笑:“也好。”飞白只觉得心口“怦怦”直跳,好不容易才低下头,依足规矩把人送出大门。正看着那个撑着伞步入烟雨之中的颀长身影出神,平日带领飞白的松涛从后堂转出来,“咦”了声:“刚走的不是吏部侍郎卢大人家的公子?飞白,你自己招呼的?”
“嗯,他说随便看看,不必唤人。我可不知道他是什么侍郎大人家的。”
“行啊,小家伙!”松涛揉揉飞白的脑袋,“这卢公子可是京里出了名的风流才子,长得俊俏,才艺,又有个实权在握的老爹,是这銎阳城里的风云人物哩。能招呼好他,可是大功件。”
飞白心里美滋滋,甜滋滋的。不知道是因为独立接待了个大客户的成就感,还是因为那人临去时给自己留下的鼓励赞赏的笑容。
第二天辰时刚过,飞白便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把那幅“春雪银瓶图”包扎得妥妥当当,禀过掌柜,问清途径,往白石坊西二条甲三号吏部侍郎卢恒卢大人的府邸去了。
下人禀报“宝翰堂”伙计送画来了,卢子晗正和京兆尹张大人家、翰林院郑大人家的二位公子起喝酒赏梅。转头看见飞白身青衣小帽在廊子里等着,映着院子里的白雪,竟是十分的素雅出尘,比眼前的红梅似乎还要耐看些。
尚未开口,郑与时已经笑道:“好清俊的小伙计,临之,我还道你真是醉心翰墨丹青呢,老往‘南曲街’上跑。原来此中别有真意在啊。”
“早知如此,你我何必巴巴的在秋波弄里看人脸色,人财两空,亏大了。”张季霖笑嘻嘻的接过话头。
卢子晗心头忽然有些不悦:“别胡说,人家是良家子弟,何必坏人清名。”
结果那天,飞白在三位公子的盛情邀请下,陪着他们再次欣赏了“春雪银瓶图”,介绍了番“宝翰堂”本季度的最新货物,将近午时才得以离开。卢子晗又特地派了个家人陪着他把买画的现银送回店里。
过了两个月,郭掌柜把飞白单独叫过去:“吏部侍郎卢大人家的公子说愿替你赎身,想要你做他的书童。”
“飞白去了卢家不过半年,中秋前夕,卢家给‘宝翰堂’捎来消息,说他突然得了急病死了。”江自修语调缓慢低沉,丹青静静的听着,两手握拳,指甲几乎掐进手心的肉里。
“‘宝翰堂’派人到卢府问过,他们说是突染风寒,因年少体弱,转成疟疾,不治而亡。怕传染他人,匆匆下了葬,日常衣物也都烧了。如今只留下当日没有带入卢府的点东西。”
丹青猛地抬起头看着江自修,两只眼睛幽谷深潭般。
江自修叹口气,回望着他:“丹青,我明白你的意思。江家可没少在你们身上费心费力。当日卢公子要人,我难道愿意?虽然他卢府权高势大,却也并非不能推托。问题是,飞白他自己……当初我同他本人说得很明白,可以送他往别处分号,过几年事情冷下来,再返回京城。如果要跟随卢公子,便须立誓忘记在江家的经历,从此和江家再无瓜葛。是他自己定要选择第二条路。”
江自修顿了顿,接着道:“据说前些日子,京兆尹审理桩虐待致死案,把吏部侍郎、吏部尚书都牵连了进来。最后吏部尚书邵世砜因私德不修,凌虐属下家中书童被御史台狠参了本,如今被皇帝命令在家面壁思过。只怕,这才是事情的真相。丹青,这些事情已不是我们普通人所能够过问的了。那些人,生杀予夺只在眨眼之间,飞白命竟然能上达天听,已经不算冤枉了。当日郭掌柜万分不舍,向他痛陈厉害,奈何这孩子……”
很天里,丹青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吃饭,默默地看书,默默地睡觉,像影子样在王宅里飘荡。就在他刚刚认真考虑过死亡并加以否定之后,飞白死了。叫他情何以堪?这样荒谬惨痛的惩罚让丹青惊慌失措。总会有那么刹那,他觉得飞白是不是被自己诅咒死的。
顽皮的飞白,可爱的飞白,离别时眼泪汪汪的飞白,去年还给自己捎来礼物的飞白……死了。
第 9 章
卢恒下朝回家,径直进了书房。边脱下朝服边问伺候的仆人:“少爷呢?”
“回老爷话,少爷在花园里。”
“叫他来见我。”
“是。”
看见儿子身颓唐,再闻到股酒气,卢恒沉下了脸:“子晗,君子修身,内正其心,外正其容。虽然是在家里,这幅潦倒样子,成何体统!”
“儿子心里有些难过,不免失仪。请父亲责罚。”
卢恒挥挥手遣退下人,看着儿子:“子晗,我知道飞白的事情让你不好受。但是你要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初是你自己要掺和进来,如今既已沾了手,岂可念念于妇人之仁?”
卢子晗低了头:“儿子明白。只是……”
卢恒拍拍他肩膀:“邵世砜行事向来滴水不漏,难以抓到把柄。如果不是狠下心把那孩子送上门去,又有京兆尹的公子热心仗义,追查到底,哪能如此顺利引起御史台的注意?皇帝陛下向极厌恶此类事情,他邵世砜虽然位子不动,从此失宠是定的了。”
卢子晗听父亲语气中隐隐有些得意,觉难受。仿佛又回到了那天,邵大人来家里和父亲商量事情,伺候笔墨的仆人病了,临时叫了飞白到书房使唤。过了些日子,父亲让自己吩咐他去邵大人府上送点东西,那孩子脆生生的应了,当夜就没有回来……
“不要再想了。”卢恒看儿子情绪低落,道:“我虽主管地方官课考,但升迁黜陟的权利终究在吏部尚书手里,真正想往各地安插人手还是艰难得很。咱们蜀中那位爷虽说只比你大两岁,那可是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主儿,只怕是等不了几年了。慢腾腾的不行啊。”
隆庆七年年底,彤城的冬天格外冷。刚入腊月,就已经下了两场雪。本来彤城地处江南,冬季通常只是见点雪花意思意思,今年却寒风凛冽,滴水成冰。丹青在这样的天气里,心头反而痛快,每日里自来自去,也没人管他。唯觉得碍眼的,就是那个号称东家的江自修,时不时来招惹自己。他不是忙得很吗,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怎么这么闲?莫非江家的生意要倒了?丹青看见江自修在廊子那头笑咪咪的唤自己,恨恨的想。
“唉呀,彤城的物价怎么这么高?都快要赶上京城了。”江自修把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分给丹青拿着,示意他跟着自己往里走。
“想当初彤城不过涵江边上个小小渔镇,这短短十几年功夫,竟然成了沟通南北的繁华商埠,江南水陆要冲之地。你师傅执意把‘古雅斋’开在这里,实在是有先见之明啊。看这物价就知道,满城都是深藏不露的有钱人。”
丹青撇撇嘴,心想:“这副酸溜溜的口气,装得可真像。要说深藏不露的有钱人,大概就数面前这个最为奸猾。”
“丹青,明日我还要出门办点年货,你跟我去吧。”
“啊?师傅平日不让我们出门的。”
“我在这里,自然我说了算。”
“可是……”
“不用可是了,现在满宅子就你个闲人。”
丹青不说话了。没错,自从手上的伤好了之后,至今他还没有碰过纸笔。王梓园也不催他,任由他每天发呆闲逛。很事情,理智上想通是回事,感情上接受完全是另外回事。丹青还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情,什么感觉去重新拿起画笔。于是就像江自修说的,现在满宅子就数他最闲。
江自修是秋末到的彤城,直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样子,是打算在这边过年了。丹青对飞白的死始终不能释怀,对于带来噩耗的江自修,有种莫名的排斥。何况这个人是包括师傅在内整个王宅的大老板,丹青潜意识里认为,所有人的无奈和痛苦他都负有份不可推卸的责任。想到自己和水墨师兄的挣扎,想到飞白的惨死,再看到他偏偏活得那么滋润,明知道没道理,还是忍不住迁怒于这个人。
第二天早,江自修领着丹青,后边跟着和叔,往东城关帝庙集市走去。
若到王宅之前那两年也算上,丹青差不已经在彤城生活了八年。虽然平时不能随便出门,逢年过节,也并非没有机会上街,只不过后来几年,他的兴趣渐渐不在这上头,难得出来次。走在人声鼎沸的闹市,种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看到张张卖力的笑脸,听到声声此起彼伏的吆喝,丹青这些日子以来变得冷硬的心点点软下来。
先到成衣铺订了批新衣裳,然后拐到卖干鲜杂货的关帝庙斜街选了堆干果鲜鱼,雇了辆车子叫和叔先送回去。眼看时辰已近中午,江自修带着丹青径直往集市里头人烟稠密处钻去。不时有小乞丐跟上来,江自修来者不拒,手里备着把铜板,人人有份。乞丐们拿到自己那份,欢欢喜喜道声谢,转头寻找下个施舍者。终于来到个面摊前,在仅有的张空桌旁坐下,江自修叫道:“李老板,来两碗三鲜面嘞!”
“原来是江爷,您稍待,马上就好。这位小公子是——”
“我儿子!来,阿碧,问李老板好。”
丹青翻个白眼,这人可真无赖。不过,他才来过彤城几趟啊,怎么跟地头蛇似的。
李老板自然不会计较丹青的态度,边煮面边和江自修闲扯:“江爷好福气,刚及而立,小公子就这么大了,享福的命啊。”
江自修捏捏丹青的脸蛋,向他低声笑道:“别不服气,我大儿子都快十岁了,你不比他大少。”看丹青脸别扭的表情,眉眼弯得厉害,故意拿出阴阳怪气的语调:“再说了,你们可都是我的摇钱树啊,比我儿子重要。”说罢哈哈大乐,剩下丹青个人在旁边绷着脸坐着。
不会面端上来,浓香扑鼻,丹青不觉食指大动,连汤带水吃个干干净净。
吃完饭,从集市出来,过了关帝庙往北拐,不会工夫,远远看见两溜绿阴浓密的大柳树,原来竟是到了纸笔胡同。
这个地方,丹青自打七岁时第次跟着母亲拜见王梓园,之后再也没有来过。此刻旧地重游,因为往昔的记忆太过遥远,切都变得十分陌生。
江自修家接家的逛着,仿佛很悠闲,又仿佛在搜寻什么。有几家的伙计殷勤的打招呼,看样子最近他来过不止次。终于来到把头最大的家“文阁”,因为快过年了,店堂里好些顾客在挑选新春应景的中堂或者门联,颇为热闹。
个伙计瞧见江自修,忙过来招呼,看他把墙上的字画扫了遍,有点失落的样子,问道:“不知客官想要什么字画,心中可有计较?小店可以代为搜求。不瞒客官说,只要这彤城里有,小店恐怕没有找不着的”。
江自修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前些天有人给我拿来幅‘别样红’,说是吴青莲的真迹。我想看看你们这里有没有他的画,比较下,也好放心。”
吴青莲本是前朝的进士,这人做官很有套,颇得本朝太祖的赏识,直到伍德十年才告老回到故里彤城,如今死了也有将近四十年了。他在绘画上大器晚成,回乡以后,顿悟花卉小写意画法,特别是把江南的红莲画得风姿绰约,时人称之为“别样红”。这“别样红”体现出十足的南方妩媚风情,尤其受到北方文人的青睐,再加上名字彩头好,官场上拿来送礼又雅致又隆重,在西北带价钱节节攀升,以致彤城本地真本都几乎绝迹了。
那伙计听得江自修这样说,连忙道:“吴青莲的真迹我们店里本是有的,不巧前些日子刚被个京里来的客人买走了。不过我们‘文阁’的曹大供奉精于品鉴近世书画,对吴青莲的画作是素有研究,客官不如把画拿来看看。”
“待我回去思量思量。”
“客官大可放心,我们几十年的老字号,最讲信誉。是不是真迹,讲的是真凭实据,客官到时听便知。若不是,我们分文不取,若是的话,也只收取市值百分之的辛苦钱。”
“那我明日再来罢。”
从“文阁”出来,江自修把纸笔胡同两侧的店铺也细细看了遍,装模作样的寻访“别样红”,连自家的“古雅斋”也没放过。王梓园不在店里,两个伙计只当是普通顾客,周到有礼的接待了他们。
番姿态做到十足十,往回走已是申时。腊月天短,街上行人稀少,完全没有了中午时分的热闹景象。出了纸笔胡同,又拐了两个弯,江自修这才雇了辆青幔小车,拉了丹青面对面坐下,把四角掖得严严实实,向车夫道:“城南安平西里柏门巷王宅。”
丹青跟着江自修走了大天,对于东家的这番举动,似乎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正出神,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抬眼看去,江自修轻轻拍着受过伤的手心,眼底带着怜惜,叹道:“丹青啊,你看这人间众生,谁人不是努力奔命。这辈子能做自己擅长做,又喜欢做的事,是上天大的眷顾!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些真真假假,何必计较。”
丹青有无数个理由可以反驳,却偏偏个也说不出口,只好默默地低下头,任由那温暖的感觉点点从手上传到心里。
第 10 章
第二日午后,江自修腋下夹着个锦缎长匣,领着丹青进了“文阁”。昨日那伙计认出了他们,直接把二人引到后堂雅室,奉上香茗,然后请来了掌柜刘子昭和曹大供奉。
刘子昭双手接过匣子,取出里头的卷轴,在书案上展开。旁边曹供奉轻轻“呀”了声,凑近了仔细端详。
画面上两枝盛开的红莲,妖娆艳丽,周围的莲叶柔韧舒展,青翠欲滴。整张画打开,看的人就情不自禁被吸引了进去。丹青忍不住挪挪脚,想要看几眼。
刘子昭与曹供奉二人先把画的正面上上下下看了遍,又弯下腰审视纸张纹路和四边镶嵌的隔界,然后轻轻把画翻过来,看覆背的裱纸,最后刘子昭拎着天杆上的铜鼻,把画对着窗户举起来,曹供奉在前边透过阳光扫视了番。两人对望眼,暗暗点了点头。刘子昭把画放下,曹供奉又在天杆地杆两端敲了敲,这才直起身子。
“恭喜江爷,这幅‘别样红’应是吴青莲的真迹。”刘子昭语气笃定,把画小心翼翼的收进匣子里。
江自修喜上眉梢,赶忙把匣子接过来,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道:“谢谢。不知酬金几何?”
刘子昭道:“不忙,酬金的事好说。呃……不知江爷可否有意出让此画?”
“实在不好意思,只因家中个长辈生辰将近,特特借来此地上货的机会寻幅好画作为贺寿之礼。过两日就要北返,这画是无论如何不能出让的。”
丹青在旁,看江自修唱做俱佳,大觉有趣,眨巴两下眼睛,乖乖的不做声。
“这样呵……要说贺寿之礼,本店倒有几幅合适的画,也算拿得出手,比方李松年的‘三星聚福’,穆连山的‘桃李争春’,就是本朝樊伯诚的工笔重彩‘麻姑献寿’,也点不比这‘别样红’掉价啊。”
江自修露出戒备的神色:“大掌柜,江某只是生意人,这些字啊画的是不懂的,不过我这位长辈可是行家。我打听过了,彤城最有名的就是‘别样红’,拿这个送人再不会错的。品鉴的酬金你只管说来,江某可不是小气人。”说罢皱着眉起身来。
刘子昭连连打躬作揖:“江爷勿恼,请宽坐,宽坐。”搓搓手,面露难色:“实不相瞒,有人托我们寻访幅‘别样红’已久,彤城虽说是吴青莲故里,可他的画前些年差不都流到北方去了,偏偏这位主顾是小店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所以看到江爷此画才会失态。”
江自修重又坐下:“什么人这么神气,难道他还能强抢豪夺不成?”
“唉……是彤城太守大人。”
“啊?”
“江爷打北方来,自然知道京里不少达官贵人们好这口。太守大人大概是想寻幅……小店在彤城翻了个个也没找着,要不怎么说江爷是有缘人呢?”
听到事情牵涉到太守大人,江自修的神色也凝重起来:“说起来,我得着这幅画,确实有些机缘。冬至那天格外冷,傍晚我到了彤城外的石潭铺,估摸着进不了城了,就找了个废弃的祠堂借宿,顺手救了里边个快要冻死的小乞丐。他临走的时候,就把这幅画给了我。”
“江爷想必不知道,吴青莲最后隐居的地方,就是石潭。”
江自修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小乞丐只怕和吴青莲有些渊源。”
刘子昭看着江自修,万分诚恳地说道:“江爷想必也不知道,吴青莲生前虽然风光,身后却甚是凄凉。”
“哦?还有这事?”
“吴青莲两朝为官,顺风顺水。虽然当时也有人明讥暗讽,其实富贵逼人,谁不羡慕,要不他的画怎么在官场上这么走俏?不知为何,他却生没有子嗣,在朝年,也不曾提携亲戚族人,只把个身边的长随收作了义子。回乡没过几年他就死了,几个本族的侄子瓜分了财产,卖掉了他的画,把他的义子干脆赶出了门。”
“怎么这样……”
“这些事,外地人哪里知道。江爷,您是实在人,我也跟您说句实在话——”刘子昭放低了声音,“这‘别样红’不见得是什么吉利的物事。他们朝堂之人有皇上保佑,自然不怕,您想拿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