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作者:天使奥斯卡

    第卷 燕云乱 第百零章 天下之雄（六）

    啪的声闷响，董大郎已经脚将跪在地上的名麾下军官踹倒在地上。

    秋雨这个时候又淅沥沥的下了下来。顺着每个立在这里的甲士们的头盔朝下滴，每个人的神色，都是片木然。

    董大郎这脚好大气力，那军官已经浑身都是血迹了，脖子上面还胡乱缠着白布条裹伤，这脚下去都能听见胸口护心镜和肋骨狠狠撞击的声音，那军官顿时仰天便倒在烂泥当中，抽动下，扑的就喷出口血沫。

    这军官倒也悍勇，挨了这么沉重记还能咬牙翻身而起，在烂泥当中磕头如捣蒜：“大郎，大郎，是俺们无能！整整天，就是冲杀不过去！俺甘愿领军法，为全军戒！”

    董大郎咬着牙齿不说话，他当日在跟随郭药师当假子的时候，举止气度，向来是随和爽朗，和谁都能拉上话说上几句。爱养士卒，敬重叔伯前辈那就不用说了。当日那些老常胜军士卒们，未必不是乐见他董大郎将来接手郭药师打下的基业。

    涿州变乱之后。董大郎威权自然和当初小心翼翼当假子的时候大不样。唯能分他威望的赵鹤寿已经在涿州被萧言诛杀。可董大郎还是尽力维持着自己的形象，和士卒能同甘共苦，也愿意亲冒矢石。对士卒虽无厚赏，但是也少有苛责。易州功亏篑，逃到女真那里的时候，路行军，马让给伤卒，他自己步行，还能说说笑话鼓舞军心士气。

    这些当年董小丑旧部，虽然跟着董大郎屡遭挫折，在易州役又是伤亡惨重，可是总体来说还是乐为之用，对他忠心耿耿。

    这个时候，董大郎向保持得很好的爽朗温和的气度，已经扫得干干净净，只是脸色铁青的看着他血战归来的部下！

    拣选出了五百精锐，以心腹锐士统领，分成三四路潜越山径。旦某条路走通，董大郎将和银可术率领女真精锐和自己亲卫跟进。以七八百最为凶悍的轻骑横扫整个古北口后方，占据近关州郡，隔绝宋人古北口守军的文报，成高屋建瓴之势，虎视面前的燕京，看宋辽争锋之际，有没有什么便宜可占，如果局势发展对其有利，他董大郎未必不能成为燕京的新主人！

    可是再没有想到。他董大郎向以北地枭雄自况，仍为凭借自己父亲留下的这些老卒，加上他的本事心胸，足可在北地英豪当中有席地位。南人宋军，虽然他曾经想过借力将郭药师掀翻，却从来未曾看在眼中。

    古北口宋军，他们大致也摸出了规模究竟大。象他们这样饱经战阵的统帅看，对手大致情况就少心中有数。不过是几百人的支不大的警戒兵力。宋人善守而不善野战，以这么点人马，能困守古北口，确保这关隘不失，就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哪里还能在山间堵住他精心挑选出来的轻骑精锐！

    结果却是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堵在古北口不的宋军，居然还敢于分兵出来，在山间野战，和他们拼人命，绝不后退步，死死的将他们堵在这古北口左近的山地！最百几十骑宋军，以火箭为联络，在山间奔走。出现在他们选择的条条道路上，大呼酣战。用兵刃，用铁甲，用血肉，用性命，次次的将他麾下这些寄予厚望的精锐杀退。连场血战下来，队队的铁骑败退下来，浑身都是血肉泥泞，人人垂头丧气，前后折损人马，竟然有近百人之！

    这些都是他董大郎的老底子，而不是收编的那奚王霞末的残部俘虏。他们都不成，再驱赶这些新收编的常胜军上阵，难道还能有什么不样的结果不成？

    涿州跟随萧干反乱，易州败后又奔走女真。哪怕遭逢绝境，他董大郎也绝不气馁，次次的卷土重来。但是这贼老天是不是偏偏和他董大郎做对，让他空负雄心，却总是遭逢不顺？

    让他气结的是，在自己背后，还有女真重将银可术和那四谋克的真女真兵直在冷眼旁观着。宗翰力排众议收录了他，豁出女真人自己的财物俘虏生口马匹，将他重新武装起来，重立常胜军旗号。无非就是看他董大郎可用。如果在这古北口几百宋军面前就铩羽而归，不得寸进。女真上下，包括宗翰在内，还会看重他董大郎么？

    没有了利用价值，他董大郎在那些女真人眼中，未必比狗能强到哪里去。他现在还没打下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失却了女真做为倚靠之后。天下之大，又何处可去？

    此刻董大郎心中的寒意，比身外刺骨的秋雨，还要冰冷十倍！

    偏偏那跪在地上的军官还不识相，脸上只是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喃喃还在禀报：“…………南人…………谁说南人不能战？他们甲好，器械好，也能拼杀，绝不后退……谁说南人只能躲在阵中放箭，俺们逼近肉搏，南人军士就要丢盔卸甲跑掉的？他们不人，披着重甲，骑马只是在山道之间穿行，火箭信号旦发出，俺们走得好好的，不时眼前就出现堆南人甲士挡在俺们面前！如此山道，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有这么气力的……

    …………还有那个南人小将！那是杀神，那哪里是个人！手是长得出奇的大枪，手持剑，披甲却健步如飞，永远冲杀在最前头。俺们哪怕结了盾阵，也只有被杀得步步后退。谁都伤不了他，可是他手中兵刃展动。却是总会要了俺们弟兄的性命！

    …………俺拼死上前，和他死斗。可还没近前，那大枪就在俺脖子旁边滑过去了，不是手下个弟兄拼命扯俺，只怕不能厮见大郎了！那南人小将若在，不知道要少人命才能填过此关，大郎，大郎，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南人不弱，南人不弱！”

    呛啷声响亮，董大郎已经拔出腰间佩剑。脸色铁青的就抵在那军官颈项上。雨水滴在剑锋上，益增寒气。让那负伤军官颈项上的寒毛根根竖起。

    那军官顾视下冰冷的剑锋，闭目待死：“大郎，俺打了败仗，该领军法。可是俺们老弟兄就这么了，跟随大郎转战千里，求大郎少能活下来几个！”

    董大郎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尽力想按捺住，却终于忍不住大喝了声：“过不了此处，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天下之大，我们还能去哪里？就算将老弟兄拼光了，也要杀过古北口！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我董大郎出头之地！”

    看着董大郎脸色狰狞，周围本来木然旁观的心腹将领全都扑通声跪下，胆大些的还去拉董大郎的胳膊：“大郎，留下来的老弟兄不了，都是忠心耿耿跟随大郎父子两代的，求大郎法外容情！”

    董大郎胸中郁结，只是觉得没有个地方能发泄出来，愤懑得只想仰天怒吼，愤懑得只想剑狠狠砍下，将眼前这些碍眼的家伙全部杀干净！他董大郎身本事，负奇志。辛苦打熬筋骨，不管跟着董小丑还是郭药师，每战必然当先。要不是这些没用的手下拖累，他如何能走到今天这般田地？

    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恨意寒意，让每个看着他眼睛的手下悄悄的住口，只是呆呆的跪在那里。仿佛到了今日，他们才第次发现自己跟随这么久的统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董大郎背后，突然传来了银可术的声音：“又败下来了？这些宋人，看来倒是还有三分本事，不全是如大郎所说的那般软弱可欺！这样的对手，打起来才有点意思，不然这趟南下，当真是骨头都要闲得发痛了…………”

    董大郎猛的收剑回头。脸上怒容恨意，在瞬间就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看见在背后自家大营当中，密密麻麻瞧着这里动静的人堆，已经分开了条路，银可术带着四五名女真侍卫，大步的朝这里走过来。

    银可术脸上还是笑呵呵的模样，可他身后那些女真侍卫，脸上讥笑轻视的模样，却是藏也藏不住——他们也根本没想藏。

    董大郎吸口气，忙不迭的前驱几步，大礼就朝着银可术行了下去：“儿郎们无能，让贵人看笑话了！俺正准备行军法，杀几个人立威，为全军所戒！俺们本来就是贵人们养着的飞鹰走狗，不能出气力，留着还有什么用？请贵人放心，俺这就亲自上阵，这古北口和周围山地就算是铁打的，那些宋人就算是铜铸的，俺也头撞开此处，为贵人前驱！”

    银可术笑着摆摆手，示意董大郎起身。他朝古北口方向看了看，脸上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笑容：“军中传言，说南人有小将，骁勇异常，可以叫什么…………万人敌？大郎的精锐，都在此处了，今天都全部败了下来，就算大郎亲去，就真的能举冲过去？”

    董大郎脸上闪过了层青气，又转瞬即收，陪笑道：“俺董大郎也不是泥捏的！什么万人敌，俺倒想见识见识…………他再能厮杀，不过是个人。也会疲累，用人命填，也能擒了他！俺可在贵人面前立下军令状，明日必然杀过这古北口去！”

    银可术淡淡笑，他虽然是女真小部出身，除了渔猎，就没什么事情干了，别说学习兵书战策了。可是这大将气度，也殆乎天生。每临战阵，越显得气度雍容。女真崛起，也得力于这短短时间在民族历史上爆发般涌现出来的天才。（每个民族，似乎在某个时间点，都会爆发也似的涌现出批天才出来，在历史上的某段时间之内，将这个民族的能量燃烧到最为耀眼的刻，不论东西，莫非如此。可闪耀过后，就是持久的衰落。唯我华夏，三千年文明史，总好像每逢五百年就由王者兴，存亡断续，让民族气运不绝如缕。放眼世界，上下五千年，唯有炎黄如是也。当代新罗马帝国，花旗合众国又是走的另外条路，以移民立国，广收天下人才，到现在已经两百年了，国运虽有少衰，但是仍然虎视全球。立国两百几十年，就强盛了百年的帝国，在可预见的将来，仍然很难从这宝座上掉下去。五千年来，又有几个？时兴起，随口抒发了几句，读者诸君莫怪——奥斯卡按）

    “…………只怕俺也没那么时间等啊…………大郎的本事，俺大概也差不知道了。是俺们女真的得力臂助！俺承诺的话，自然不会变。可是宗翰派俺前来，还要探听明白宋人的虚实呢…………老守在后面吃肉喝酒睡觉，连猎物的面都不照下，到哪里探听去？也罢，也该俺手下女真儿郎活动活动了，俺和大郎，起上前见识见识那宋人小将去！”

    董大郎微微色变，恭谨到了极处的行礼下去，只是叠声的道：“不过小挫，俺正准备把情势挽回来。这么个小小关山，怎么当得起女真健儿铁蹄踏？要是伤损了哪个上国国族儿郎，俺又怎么能回去见得宗翰贵人？我董大郎所部，既然是女真贵人麾下飞鹰走狗，就算用命填，也自然会为贵人填出条通途出来！”

    看到董大郎在女真人面前这般低声下气，将女真人捧到了天上去。却将他自己麾下儿郎性命看得钱不值。还跪在那里的常胜军将领们个个脸色都难看至极。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个人吭声。

    银可术扫视了董大郎和他麾下将领眼，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可是开口说话，却有掩藏不住的傲然之意：“我们女真的威名，不是靠使唤飞鹰走狗打出来，而是靠自己的本事，自己的快马，自己的硬弓，自己的利剑，自己的血肉性命，在无数敌人的尸身上面拼杀出来的！不论是辽狗还是宋人，都是如此！”

    他笑着拍拍董大郎肩膀，指着古北口方向巍巍关山：“……宋人已经大出俺的意料之外了，那宋人小将，俺也想见识得很。也该让宋人，见识下，什么才是天下等的英雄豪杰了！没有任何东西，能挡在俺们女真儿郎马蹄之前！”

    他声出口，他身后侍卫，都欢呼声。腰间长刀出鞘，只是大声为他们的统帅喝彩！

    董大郎静静的在那里，面无表情。而他麾下那些将领，仍然木然的跪在泥水当中，神情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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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都虞侯，如何？”

    马扩摘下头盔，在岳飞身边坐了下来，他脸上全是浓重的倦意，给士卒们燃起的篝火照得明暗变幻，只是双眼睛，还是炯炯有神。

    夜色已经降了下来，将周围山川全部笼罩。秋雨之下，天空阴沉沉的，半点星光也不曾见。能见度低落到了极点。

    夜间在如此山地，要是董大郎还能将他的假鞑子常胜军拉出来的话，那就真的是天下之大，哪里他们都可以随便去了。

    如此道路，要觅路而行的话，就得举火。旦举火，那形迹就等于自己暴露出来，根本不用马扩岳飞他们去找。不举火的话，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摸晚上，到了天亮说不定就能发现回到了原地，还不知道走散了少。

    这个时代虽然有夜战，可是发生在地势开阔，便于行进，而且天候甚好，晚上月光通透，景物清晰可辨的时候。这片都是山地，加上又在下雨。到了天色入夜之际，马扩和岳飞互相联络，将队伍收拢了起来。回古北口城塞是不必了，走回去休息不了久再度出发，本来队伍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再架不住这样折腾的。

    百余骑集合在起过夜，分摊的哨探守夜人数还是那么，就可以有的人休息。而且还有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就是孤军远戍山地，未来还有绵绵苦战。晚上大家聚集在起，少也是个壮胆和互相鼓劲。

    士卒们天厮杀下来，全都筋疲力尽，但是居然靠着这么点人马，东奔西走，在山间四下转战，将数量远远过他们的假鞑子死死堵在山的那头。还大有斩获。个个都是兴高采烈，围着篝火，用矛杆当支撑，张着油布，只是聚成堆堆的高声谈笑。无非都是谈及白天战况。

    “俺们岳都虞侯，委实是万人敌！和那些假鞑子碰上，左剑右矛，总是冲在俺们前头！俺当初也和对面那些假鞑子同营过，有的领兵将领俺还认得，不是软茬子，可是在岳都虞侯面前，就是没有合的对手！”

    “俺们马宣赞又差似哪里了？那些假鞑子在俺们手里也没讨着半分便宜！厮杀天，马都捡了几十匹，丢在后头放青。这是俺们西军出来的俊杰，当初对着西夏羌人，也是敢单骑闯阵的，俺们大宋，尽这等的好汉！”

    “这位哥哥说得是，今天杀得痛快！以前辽人总说南人——不，俺们宋人软弱。现在才知道，屁滚尿流退回去的是他们！岳都虞侯，马宣赞这等好汉，辽人当中哪里觅去？俺们投宋，当真不曾差了。此次博个功名出来，听说白沟河南繁华已经听出茧子出来了，不知道将来有没有福分走遭？”

    “且跟着俺去！不是俺说嘴，俺们也曾随侍宣帅回过汴梁城。那才是地上的座天宫！茶楼酒肆，三瓦两舍，俺们都是精熟。到时爽爽利利的跟俺走，单身当兵，要钱没用，就让俺们做个小地主！”

    马扩在岳飞身边坐下，动问了句，入耳之处却不是岳飞的回答，而是那些士卒们兴高采烈的议论。他和岳飞对视眼，两人都是笑。

    “宣赞，叫俺岳飞就是。这副都虞侯，不是自家本事挣的，是萧宣赞把自家恩典分给俺们几个弟兄的，当不得什么，男儿要功名，自己马上去取。”

    岳飞也摘了头盔，却未曾卸甲，只是坐在块当兵的架好的油布之下。出神凝望着北方的黑暗之处，低声回答了句。

    马扩笑笑，只觉得浑身无处不痛。再看看岳飞行若无事的样子，忍不住暗骂了自己句。当日对着西夏羌人的时候，能在马上打熬三天两夜，今日死战了天，就支撑不下来了！

    想再夸岳飞两句，转念又想，大家这百数十人在此死战，也不是讨句夸奖的。最后就是笑笑：“如此本事人物，还怕没有功名！叫你名字，也不甚好。岳兄弟，不知道你有字没有？”

    岳飞笑笑：“俺是泥腿子出身，哪里有字？”

    泥腿子出身？就能有这么身万人敌的本事？马扩心中也是好奇，不过他当日听说岳飞几人就保护着萧言能冲辽人大营而归，在涿州几个人就将女真使者行十几人杀得干干净净。也曾动问过萧言关于岳飞他们本事的来历，结果萧言很郁闷的告诉他，岳飞他们就是在这个上头口风极紧，他做为岳飞他们的上司恩主，也是根本问不出来。

    这个时候马扩也没了追问下去的心思，眼神转动，沉吟下：“岳兄弟，不嫌孟浪的话，我送你个字如何？”

    岳飞转头看着马扩，神色认真：“能得马宣赞赐字，飞幸何如之？能在此处和马宣赞并肩御敌，亦是岳某人平生之幸！”

    马扩呵呵大笑：“这又何尝不是俺马扩的荣幸！岳兄弟，你的气度本事，还有心胸抱负，只有不可限量！如日之升，如鹏之举，双翅挟着的全是惊雷闪电！俺送你的字就是鹏举！愿你如鹰隼翱翔在这汉家藩篱上空，看着那些鞑子的举动，将他们永远挡在外面！”

    岳飞肃然起身，朝着马扩深深揖：“飞敢不从命？此乃飞生平所愿，只是今日，由马宣赞口中说了出来！”

    马扩笑着拉岳飞坐下：“别这么认真，留着点精神吧，明日少不了还要厮杀，俺们在这里有得耗呢…………”

    岳飞点点头，却不坐下，按剑看着四周：“弟兄们也兴奋够了，该让他们歇息了。明日厮杀只会加惨烈，如果那些鞑子想破口的话！俺盘算着，咱们消息快马加鞭，三日可到高梁河。连上今日，已经去了两日了。萧宣赞抽调兵马来的话，也就在三四日之内……俺们还要撑最五天！俺说什么也要带着这些弟兄们支撑下来！”

    马扩怔，笑着摆手：“去罢去罢，让他们歇息下…………俺本来还想着生死难料，让弟兄们由着性子开心下，不要怎么约束他们了，你既然如此有信心，就去让这些家伙好好睡下吧，明日…………还有苦战。”

    岳飞按剑回头，认真的看着马扩：“马宣赞，你是不是曾经怀疑，萧宣赞不会来应援俺们的？”

    马扩并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岳飞仍然认真的看着马扩：“现在马宣赞还以为萧宣赞会不会来？”

    马扩迎着他的目光，淡淡笑：“如果萧宣赞都是你我认为中的那种人物，你说他会不会来呢？鹏举，俺们将这五天，起撑过去罢！也许萧宣赞来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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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百骑士，正举着火把沿着高梁河向北疾行。火把弯弯曲曲，在河面上映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秋雨淅沥沥的浇下来，将道路淋得如泼过油般的滑。

    这里已经是高梁河上游，河流走向已经是南北向的，再向上溯，就能直通温榆河水道。渡过温榆河，就是檀州左近，越过檀州，就是古北口。

    队伍只是沉默的向前疾行。谁也不知道，这个向沉默，没什么威严的临时领兵将领汤怀，居然会这么拧，不顾底下的牢骚满腹，要求大家昼夜兼程的朝北面赶去！底下骂骂咧咧的，说什么都有。可是汤怀那闷葫芦性格这个时候就瞧出便宜来了，大家说什么，他都只是面无表情，什么反应都没有，但是这昼夜兼程的军令，就是不改。

    要是拉上去作战，大家还可以怠慢誓不力战。可是这只是行军而已。大家也只有牢骚满腹的跟着。

    走了大半夜下来，所有人都是又冷又湿，除了坐骑，还要照顾驮马，人人筋疲力尽。原来队伍里头只是传来小声发牢骚的声音，现在也变得越来越高昂，到了最后，干脆嗡嗡的响成团。

    当汤怀副手的是那个当日常胜军的老兵油子余江，借着当初是第个投降萧言的缘分。萧言对他还算是重用。可这老兵油子很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神武常胜军所部，还能勉勉强强听他使唤，要指示那些鼻子能翘到天上去的胜捷军，还是摇头比较快些。路行来，他不发军令，甚至话都少说，只是从众而行。不起眼得仿佛是个最底层的小卒般。

    看到汤怀只是马当先的走在最前面，后面骂声嗡嗡的响着。有的胜捷军干脆放开了嗓门儿，这些常胜军心思也有点活动。余江当日个心腹，跟着他起投降的叫做张威的汉子凑了过来，脸猥琐的道：“余指挥使，是不是和汤虞侯说说，干脆就歇息罢？”

    他指河对面远处若即若离跟着他们的排火把，那排火把跟了他们大半夜，现在也停了下来，似乎准备休息了：“辽人远拦子都熬不住了，准备扎营，俺们却还在赶路！这是拿人当牲口使唤啊…………俺瞧着这汤虞侯也不见得带过兵，不知道丘八们的心思，借着胜捷军的这些大爷吵嚷，干脆拉着汤虞侯休息下如何？天爷，也得让俺们喘口气才好！”

    余江瞪了张威眼，嘟囔道：“俺这指挥使是加衔，其实不过就是个都头。你别仗着大家块儿受过苦，就来害俺！俺们投宋以后，平安就是福分，汤虞侯说啥，老实做就是了。气力是贼，养养就回来了，还能死得了人？”

    张威苦笑：“天爷，也得有空闲给俺们养养这贼！”

    他神秘的凑了过来，指指乱纷纷的那些胜捷军：“余指挥，老弟兄了，俺还能害你不成？你瞧瞧这些胜捷军大爷闹成什么模样了？再走下去，就得卷堂大散！此次接应的几百兵马，统帅是汤虞侯，副手可就是指挥太爷你！要是闹出什么事情来，汤虞侯是什么身份？跟着萧宣赞的嫡系，到时候，板子只能打在太爷你的屁股上头！都是老弟兄了，才过来说句，劝劝那闷葫芦汤虞侯，好歹按捺平了事情再说，古北口又不在天边上，还怕赶不到？”

    余江悚然惊，看看自己老弟兄张威，再看看筋疲力尽的神武常胜军的那些士卒，最后瞄了眼那些恨不得扯开嗓门骂街的胜捷军士卒。重重的叹了口气，将自己牵着的驮马缰绳塞给了张威，催着胯下坐骑就赶到头里去，经过胜捷军的时候，还听见了不干不净的骂声，都是冲着他这个倒霉副手来的。余江倒也大度，就装没听见。

    他直赶到了汤怀身边，汤怀还是那个闷着头赶路的模样，连头都未曾抬起下。余江小心翼翼的咳嗽声，强笑着招呼声：“汤虞侯？”

    汤怀嗯了声，抬头木讷的看着余江。到了这个地步，余江也只有硬着头皮朝下说了：“汤虞侯，赶路两三天了，越走越是紧，俺们都知道汤虞侯身先士卒，心切袍泽，可是弟兄们实在支撑不住了，是不是歇息下？古北口又不在天边，照这样赶法，要不了两天的路程，大家就能接应上，万有敌，弟兄们筋疲力尽怎么成？”

    汤怀定定的看着他，到了最后，只迸出个字：“不。”

    余江挠挠头，苦着脸指着后面嘈杂的胜捷军：“俺们没说的，汤虞侯使唤到哪里，俺们就跟到哪里，可是胜捷军是宣帅嫡系，汤虞侯初初率领他们，还是少照应下军心，俺这话已经算是说得过分，可是带兵之道，就是张弛，万闹得过分，到时候回了宣赞那里，也不好看不是…………”

    汤怀叹息声，摇摇头：“俺不会带兵…………也不想带兵。”

    他说了这么句话就沉默了下来，余江瞪大眼睛看着他，等了好半晌才听见他又开口说话：“…………俺只想早点见到岳家哥哥，俺知道他在等着。岳家哥哥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奔古北口而去，俺们弟兄，生死都要在起。”

    他终于转头看向了余江：“…………既然如此，就先停下来罢…………俺实在是不懂这些，余指挥使，你帮衬些。”

    余江偷偷在心里擦了把冷汗，喘了口大气。正准备传令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听见夜色当中，突然传来了急切的马蹄声音，由远及近，开始还极轻微，后来就变得越来越清晰，在这沉黯而且安静的夜色里头，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余江和汤怀对望眼，这个时候，两人的战阵经验就显出差别出来了。汤怀不管不顾，先是将自己那口巨大的步弓摘了下来。搭上羽箭，只是看着对面夜色当中。余江去回头策马沿着队伍疾驰，低声下令：“全都灭了火把，左都收拾驮马，朝后退五百步，其余三都，神武常胜军的前出，胜捷军殿后，队伍张开，准备迎敌！”

    胜捷军虽然有点骄兵悍将的气度，却是王禀手里调教出来的等的精锐。在萧言手下听令被调遣来调遣去也算服气。刚才个个还骂骂咧咧，现在却马上收声，纷纷交出手中驮马，跳下马来就取甲包。神武常胜军士卒也闻命立刻前出，向左右延伸张开队形，他们来不及披甲了，只是纷纷拔出兵刃，张开弓箭，余江又掉头奔回阵前，招呼着人马将汤怀护卫住，同时低声下令：“不要举火，看明白了来人到底是谁，如果是敌人，人又不。临阵发三矢，就朝两边散开，让胜捷军冲出去！敌人要，就步不能退，稳住阵脚，再等号令！”

    对面的景象，在这转眼间就已经看得分明。三四点火把，只是高低起伏的朝这里而来。来人似乎也看见了这边火炬如龙，又骤然熄灭的景象。下放缓了脚步，只是缓缓的朝这里而前。

    看到只有三亮点灯火晃动，余江松了口气。他被萧言时心血来潮，安排到这个位置，协助汤怀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当真是这颗心直揣在嗓子眼那里！

    如此战地，行人绝迹，对面来人漏夜赶路而来，到底是什么人？

    汤怀突然放下手中弓箭，策马抢了出去，扬声大呼：“来者何人？俺是萧宣赞麾下虞侯汤怀，领军北上至此，来者报上名字来！”

    对面几点火把顿，速度加放缓，然后就听见个声音从雨夜那头闷闷的传来，中气不足，仿佛是竭尽了最后丝气力挤出来的：“…………没听过汤虞侯，你们说是萧宣赞麾下，可有明证？”

    听到那头声音，后面胜捷军突然也有个小军官越众而出，扯开嗓门大叫：“铁头张，俺在这里！听不出俺的声音么？还要什么明证？你们怎么从前头退下来了？俺们就是来接应你们去的！”

    对面火把晃，突然加快了速度，飞也似的直冲到汤怀他们面前，这边人马早就将火把纷纷燃起，就看见马上骑士浑身是泥浆，战马也有些歪歪倒倒的模样，只是喷吐着长长的白气，马上每个人，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正是从古北口岳飞马扩他们派出来告知女真南下的传骑，终于在这里遇上了汤怀他们这些接应人马！

    三名骑士翻身下马，扑倒在汤怀马前。这边人也纷纷跳下马来，将他们扶起。汤怀直着眼睛，再没了惜字如金的做派，叠声的只是问：“怎么了？前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传骑挣扎着行完了礼，哑着嗓子回报：“女真南下了！足有三四千精骑，后面还不知道有没有后续大军。马宣赞和岳都虞侯，还有方参议苦守古北口带，派俺们传讯高梁河萧宣赞处，速速派大军应援！”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跟着汤怀北上，谁都以为是件倒霉事情。活生生的复燕大功，看来是捞不到手上了。谁也没想到会碰上女真大举南下这桩事情。女真和大宋，不是还有盟约在么？第批南下的就由三四千骑，直扑古北口，后面还会跟着少？要是让他们破口而入，这场战局，又会发生怎么样的变故？

    这些可以留到后头再说，他们这四百骑，就是奉命去应援古北口的，除了岳飞他们，这四百人，就是整个北伐大军最先和女真南下铁骑撞上的部队！他们不仅捞不到复燕的大功，还摊上了个最为辛苦的差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汤怀和余江，汤怀声不吭，翻身就要上马。余江猛的扯住他的胳膊：“汤虞侯，如何处断？”

    汤怀眼睛瞪得大大的，狠狠看着余江：“怎么处断？俺岳家哥哥在那里死战，俺要接应上他！现在还有什么说的？昼夜兼程，直奔古北口！”

    余江苦笑，知道问汤怀肯定就是这个结果。他们这些神武常胜军，没资格挑肥拣瘦，只有跟随就是。

    他放开拉着汤怀的手，苦笑道：“那也要先派传骑，赶紧将这边消息回报萧宣赞才是……”

    汤怀点点头，立即点了三五骑，命令他们立刻护送着几名下来的骑士，兼程赶往高梁河大营，以最快时间将这消息带到！

    那些传信骑士换了马，临行前被胜捷军的小军官扯住，正色问道：“铁头张，俺们胜捷军弟兄如何？”

    铁头张指背后，下挺直了腰板：“胜捷军这次涿易冲阵，现在又跟随马宣赞和岳都虞侯死战于古北口长城，碰着什么样的鞑子都没皱皱眉头！俺们胜捷军说是被宣帅养娇了，现在才看出，俺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好汉子！”

    言罢，这数骑就绝尘而去，将这天崩地陷般的消息，飞驰带回给正在高梁河的萧言，正在高梁河的大宋西军诸位相公！

    汤怀已经翻身上马，转头迎着众人的目光，他迟疑下，缓缓开口：“…………俺知道俺带不来兵，平日里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味催趱大家赶路…………在古北口，有俺的兄弟，俺只去和他同生共死！俺汤怀实在不是统兵之才，不知道怎么带领大家起上前，大家愿不愿跟随俺起前行，但请自便，此次前去，俺知道是九死生，吃足了辛苦，丢了性命，没有复燕的那场大功！跟着俺汤怀出来，万俺还能活下来，给大家置酒赔罪！”

    这番话，让汤怀这个口齿不灵便的人说出来，实在是艰难到了万分。断断续续的好容易才算收尾，连脸都涨红了。

    余江在旁心里叹气，这汤怀还真的不是统兵的人才。他是此四百骑主帅，领到的军令就是应援古北口，他声令下，军中军令为先，还有人敢不去？他却讷讷的说请大家自便，从头到尾，就没有分为将者的自觉。

    这萧宣赞，这心腹嫡系都是些什么人啊。岳飞如此亲厚，却轻轻放过这场大功，远戍古北口。而汤怀等人，是将复燕大功看得无足轻重，只是要向北而去，和他们的兄长同生共死。汤怀为的是兄弟之情，他虽然没什么能耐，可是跟着这样的统帅，绝不会担心他会舍弃手下任何个弟兄。

    而岳飞马扩他们，为的又是什么？难道这就是什么家国？余江他们饥民成军，离乱已久，从来不知道家国是什么。这个时候，却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人生在世，总该为了点什么而奋斗血战，也总该有什么寄托。而不是如同往日般，眼睛睁，就当自己又活了天。

    好吧，跟着这群人，先为大宋血战罢…………看这个大宋，值不值得俺们这般付出！

    他挠挠头笑道：“俺们神武常胜军，虽然大家嘴里不说，心里也是当后娘养的。这个时候，俺们可没胆子后退。既然是大宋的军士，卖命也是应当的，汤虞侯，俺们跟着你！”

    汤怀点点头，也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出来，只是不自觉的将目光看向了胜捷军的那些甲士。几个为首的胜捷军小军官围过来对望眼，当先人恭谨行礼笑道：“汤虞侯，俺们是难管教了些，天底下服气的人没几个。萧宣赞算是能使唤得动俺们…………瞧着虞侯从军资历浅薄，又没个话，俺们就放肆了些…………可俺们是大宋胜捷军！是西军数十万精锐拣选出来的大宋轻骑，是当日跟随萧宣赞率先北渡，在涿州血战，在易州冲阵的胜捷军！在古北口，也有着俺们的兄弟在拼杀！俺们也只有跟随，当年萧宣赞能救易州，也会来救俺们！

    俺们跟着你北上，昼夜兼程，生死不辞！谁再叫苦，谁不是爹生娘养的！”

    汤怀终于咧嘴笑了下，这点笑容在这个老实人脸上转瞬即收，他策马向北，手猛的招：“向北！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