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长缨在手(四)
江山谁主 作者:寂月皎皎
那厢宋与泓等已赶上前来,正听得宋昀的话,宋与泓已叹道:“昀弟,你既然不知两年前发生过什么,如此轻易便评判郡主狠心,是否太过不公?”
宋昀怔了怔,垂头道:“殿下教训的是。我到京城的时日尚短,识人见事的确有诸不足。郎”
宋与泓道:“那你还不让开?”
宋昀躬身道:“殿下,皇上闻说郡主回京,已经披衣起身,正在福宁殿相候!若我让郡主离开,恐怕不好向皇上交待!”
宋与泓不由愠怒,“待会儿我随你去面见父皇,不需你向父皇交待!”
宋昀面色依然沉静,答道:“可我已答应皇上会带回郡主!我不想食言!锎”
“你……”
宋昀到皇宫已有段时日,宋昀时常入宫,自然早已相识。因其酷肖宋与询,又是代自己承嗣养父晋王,且性情温和有礼,故而对他印象颇好,再不料他竟如此固执。
而宋昀已直直对上十清冷若水的眼眸,“郡主若执意离去,不妨从宋昀身上踏过,以示决绝之意!”
十眸光蓦地尖锐。
韩天遥也不由眉峰跳了跳,定睛看向这个仿若在夕间平步青云的少年。
直到这时,他才知前日入宫时伴在云皇后身侧的那个眼熟身影正是宋昀。他虽不了解宋昀入宫的前因后果,却深知十待宋昀和旁人完全不样,——甚至好到连他都暗生嫉意。
即便不算上这份异乎寻常的情谊,宋昀也可算得是他和十的救命恩人。若宋昀执意相拦,十纵有千军万马在手,也无法狠下心从他身上辗过。
十却在忽然间放松下来,甚至散漫地向宋昀笑了笑,“既如此,世子前面带路吧!”
宋与泓焦急道:“朝颜!”
十低眸,懒懒道:“泓,他说的没错,是他们养大了我。其实我也不信,他们能对我那么狠心。也许,是我狠心,才能认为他们狠心。”
她跟绕口令似的说了这么段,在场听懂的人并没有几个,但宋与泓无疑是其中个。他的眼睫有些湿.润,好会儿才沙哑地笑了笑,“好,既然逃不开,我便伴着你们吧!”
而韩天遥已到十另侧,淡淡道:“走吧!”
齐小观则立于她身后,目光炯炯,月色下亦是身坚定磊落的明朗光芒;路过亦扶着名凤卫伫立,气色虽差,却是如既往的温厚关切。
十便道:“你们先在这边等着,莫让人欺负了。”
齐小观闻言,抱着肩轻轻松松地笑起来,“师姐放心,我们就在这边等你消息。若有人欺负时,以牙还牙那是必不可少的。凤卫不会堕了当年的威名。”
十点头,与韩天遥等接过那边牵来的马匹,随着宋昀往皇宫方向行去。
施铭远落于最后,于天赐已悄悄蹩上前来,低低道:“世子认为,想让两位小公子顺利回来,还是将朝颜郡主留下的好。还有,世子说,朝颜郡主之事已让皇上不满很久,建议相爷找机会缓解缓解。”
施铭远的目光便不由扫向那个气定神闲行走于干高手间的素衣少年。
算时间,他应该在朝颜郡主出现不久便已从秘道回宫,而他敢在这半夜三去惊动楚帝,也可见得他的胆量和楚帝的宠爱。
这少年点都没辜负他这么年的培养和诱导。
不过,他是不是太聪明了点儿?
难以掌控的棋子,不是好棋子……
***
十心跳得很快。
虽然幼年便被师父带到宫外学文习武,但她从来没觉得皇宫遥远。
这个寻常人看来神圣尊贵高高在上的地方,是她的根,她的家。
她从记事起便晓得自己早晚会回宫,乳母和随侍总是在告诉她,凤凰山麓的那座大楚皇宫么的华美精致,宛若天宫;而她在宫城里的母后又是何等的雍贵优雅,母仪天下。
可就是那样常人看来高不可攀的父皇与母后,从不曾忘了他们那个被带出宫的养女。
离开再久,相隔再远,他们总是记得每月叫人送来她的日常应用之物,并不时送来她可能会喜欢的稀奇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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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虾肥美的季节,她在别处也吃过西湖炙虾,但个头和味道都不能和宫里送来的相比。
只因为她说了句喜欢,从五六岁上,后来每年地方官贡上湖虾时,宫里都会先分两篓送到她那边。
皇宫就是她的家,皇宫里最至高无上的那两位,便是她的父母。日积月累的舐犊情深,不论身处庙堂之高,还是人在江湖之远,始终不曾忘却,且无法割舍。
那切从不是幻觉,却的确是谎言。
于十是,于至高无上的那两位,是。
眼前的福宁殿乃是楚帝寝宫,她少时回宫便常被领来玩耍。
盘龙柱,水晶帘,云母扇,琉璃屏,俱是她熟悉的陈设。
自然,熟悉的,是那个日渐苍老却始终温和慈爱的老人。
真的……已经是老人。
那么冷的凌晨,殿门居然大开。宫中燃着两座高大的铜质连枝灯,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愈发显出殿内那人的焦灼和苍老。
他并未坐于他的宝座,也没有那日接见韩天遥时的和蔼慈煦,正负着手在殿内来回走动,不时拿手掩着唇咳嗽几声,那清瘦的身躯便显得有些佝偻。
十在殿外远远看到,便顿下了身。
宋与泓也已看到,紧锁的眉峰松,低低向十道:“朝颜,是父皇在等你,母后还没到。”
宋昀在旁听闻,亦轻声道:“皇后近年时常失眠,每日起床很早,只怕也快得到消息了!”
宋与泓瞅他眼,没有说话。
那边郭原已干笑道:“其实皇后娘娘也挂念郡主,只是娘娘性子要强,不大提起……且容老奴先进去通禀。”
殿内,楚帝闻得外面动静,已迭声地问道:“郭原呢,郭原回来没?”
郭原忙道:“老奴在,老奴在!”
急急奔了进去。
十手足冰凉,面上却不肯露出星半点,正缓缓踏向前时,忽闻韩天遥在后唤道:“十。”
十回头,正看到韩天遥深邃却闪亮的眸。
他笑了笑,“没事。”
不过是想让她知道,她回头,便能看到他。
她可以不顾切露面,救他和凤卫于危困,他同样可以不顾切到她前方,为她挡那风刀雪剑。
他并未及细细分说,也不擅于细细分说,但十定睛瞧他眼,本来沉黯的目光便似轻盈了些,璀璨里若有明媚光华闪动,如春日里悠扬飘舞的桃杏纷纷。
***
殿内楚帝得禀,正向外凝望,声声唤道:“颜儿!颜儿!”
十定了定神,挺直脊背踏了进去,跪地,叩首。
“不孝儿朝颜,叩见父皇!父皇……”
她的声音忽然间哽住,却是因为楚帝分不出悲喜的哭唤。
“颜儿,颜儿,你这糊涂的孩子!”那位渐入暮年的大楚帝王,去挽扶她时,竟连都不住,晃身坐倒在地,扶着十的肩,竟然泪水纵横,哭得不起身。
十抬头,正见楚帝在这两年间不知深邃几许的如刻皱纹,再也忍耐不住,亦是泪落纷纷。她执着养父的手,哽咽着时竟再说不出话。
楚帝见状愈发伤怀,抚着十的背,且哭且叹道:“傻孩子啊,天大的事,不是还有父皇吗?就这么走了,走了……父皇日日夜夜都在担心,怕你时看不穿,跟着询儿去了……又担心你若只是孤身走了,娇贵了半世,又怎经得住外面的风雨……”
宋与泓早已红了眼圈,急忙先去扶楚帝,低声劝道:“父皇,冬日地上冷,小心伤着了身子,便是朝颜妹妹也会过意不去。”
宋昀早令人关了殿门,将暖盆添了炭挪到近前,才上前道:“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郡主再怎么聪慧灵巧,在皇上、皇后眼底,始终还是自己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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