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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不禁怒火上涌:“好哇,今天带孩子的额外费用怎么算?”
妇人一见,顿时丧了脸:“全是我不好,邓医生,您看怎么算?”
医生没想到她这么配合,像一拳打出,结果打在了棉花上,立马没了气。但他仍想着要给妇人一些教训:“双倍药费和诊费!”
“没问题没问题,”妇人掏出一只绣花小囊,一面取银元,一面解释道,“我家这不是刚辞了姆妈么?还没找到新的,拙夫也是个大忙人,只得我自己带……”
待送走了妇人和小孩儿,林自南也挽着凯思的臂弯,朝医生道别。医生将银元尽数塞给林自南,林自南推脱也不得。临走时,医生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含糊地说了一句:“我是要当义父的。”便转身进屋,“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林自南攒眉,问凯思,医生是什么意思。凯思支吾两声,掂量片刻,觉得自己此刻没法冷静讲此事,索性低首去吻她,算是一个模糊的回答。
翌日又是周末。林自南正侍弄她的那盆兰花。她想起自己一时冲动,竟将滚烫的药汤浇进盆中,也不知会不会烫伤根叶,心中颇为担忧,大清早便蹲在廊上,拨弄兰草叶片,正反翻着查看。她寻思将兰花搬到有太阳晒的地儿去,虽然此时天是阴的,但林自南记得阳光照过的地方。她抱了花盆立起身,左右环视,忽见了门口两株梅树,叶片郁郁葱葱,层层交叠,心想,如今也是夏天了。不由自主的,她的目光仍落向梅树下那一小块坟起,寒意莫名又泛了全身。她想,她该某天将这地起了,掘出来,抛到外面去,像挤破脓疮,最好都抛干净了,眼不见心不烦。
凯思走出来,见她愣神的样子,不禁问她:“在想什么,南?”
林自南慌张地瞥了他一眼,连连摇头道:“没想什么,发呆而已。”
凯思走近她跟前,盯着她怀中的兰花,问道:“你还不曾告诉我,这棵兰花的故事。”
“这兰花能有什么故事?”林自南笑道,“你突然问这个作甚?”
“南,有时候,我觉得,你对我而言,像一个谜,”凯思斟词酌句,话说得慢,却肯定,“现在,我想解开这个谜。”
林自南脸上的笑缓缓退下去了,像是融掉的酒水里的冰块:“……我没有什么秘密。”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不是太清楚你在想什么。”凯思蹙眉,没有看她,言语推进得很艰难,“就像我初见你时,你拿着锹和花盆,站在院子里。你要做什么,我当时不知道,现在我猜想是为了这棵兰花。南,你像一个隐喻,你所有行为底下似乎都有一个难以归类和下定义的真相,不被人知道,就像这个世界,它总会有一个真相。我学格致这么多年,所得到的唯一确定的知识,就是万物都可被了解。”
林自南想了许久,还是跟他说:“这棵花是生在我爷娘屋子窗户底下的,我觉得它生在那儿早晚给阿娘掘了去,便自己挖来养了。”
凯思对她的回答未作评价,只是轻声“嗯”了一句。他又道:“还有其他许多事。像你在订婚宴上……我尝过橙子,它不是酸的。”
林自南觉得这像是逼问了,仿佛他此前所给予的所有温柔,都是此刻他来交换所谓“真相”的预支。她微有些恼怒,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不爱吃橙子。”这话说出口,她便知道凯思不会信,她连自己也骗不过。此时,林自南的怒意逐渐浮凸,心中懈怠像是倾盆大雨中的池塘,顷刻便涨起来。
凯思依旧只是“嗯”一声。他继续问道:“我当时给你送书,你从来不在书上留言,但又是为什么,会在字条上给我回那样一句话?”
林自南惊问:“什么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林自南心中惊疑更甚,她的声音也发起抖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向你求婚的前一晚,”凯思皱眉,见她脸色不对劲,不清楚她到底在害怕什么,便继续说了下去,“因为这句话,我才敢上林府求婚。”
天上的黑云合拢来,风蹭着屋瓦掠过,将林自南的头发吹得散开。那云间劈出一道闪电,紧接着訇訇的雷声砸下来,一同炸开的,还有林自南手中摔落的花盆。那花盆碎了,兰草匍在地上,很可怜地混在沙土里。而那溅开的泥土中,赫然滚出两个物件——一只黑壳的点唇膏,和一片水银斑驳的镜子碎片。林自南低低笑了一声:“我从不曾在字条上给你回过话。”她想起订婚宴上紧张的继母,和医生调侃般的问话——
“不知林小姐最爱《诗经》的哪一篇?”“不是《子衿》?”
如今一切都豁然通朗。林自南指着地上掉落的点唇膏和镜片,轻声说道:“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言罢,廊外白辣辣的雨便哗啦啦砸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