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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珺和点头,赞叹道:“老夫人好眼力,这么多年过去,还记得呢。”
    即便再不怎么出门,也知道静丫头当年嫁给了汝阳侯,更知道如今汝阳侯兴兵造反被抓,正关在大理寺天牢里头。遂转头对着身后的蓉烟和婉言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和郡主说说体己话儿。”
    蓉烟和婉言都是人精儿,自然知道此时老夫人不便让她们在场,遂行了礼,离开。临走时,两人都是无意识地瞥了眼郡主身侧的妇人,各有心思。
    待屋子里没有旁人了,老夫人才道:“哎,琴小姐走得早,可怜了静丫头,真是苦命啊。”
    原本很是局促的汝阳侯夫人,在听见母亲被提及时,眼眶也是一红,而后扑通一声跪地:“求老夫人看在母亲的面上,帮帮静儿!帮静儿夫婿在将军面前说说好话,静儿不求其他,只要夫君能保住性命,静儿来生定当做牛做马报答老夫人恩德!”
    “呀!这是做什么啊!使不得,使不得!”看着声泪俱下的人儿,老夫人也是无奈,让郡主赶紧将她姐姐扶起。
    珺和却并不动作,也是哀婉道:“姐姐命苦,我这个做妹妹的看着也心疼,母亲临终时念念不忘的就是大姐,看着姐姐这般境况,母亲在地底下也是很难安心啊。”
    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到她们的母亲,周氏也是心酸,当年她能嫁入杜府,也是靠了大小姐帮衬,那些年,大小姐待他们母子极好,她心中一直感念恩德,只是如今牵扯到朝中大事,她哪有本事帮忙啊。
    “快起来说话,汝阳侯的事情,我个老婆子能有什么作用。”
    “将军孝顺,老夫人您和将军求个情,将军定会听您老人家的。”汝阳侯夫人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拽住老夫人的襦裙,道:“求求老夫人了,静儿给您磕头了!”
    说完,还真是重重磕在地上,砰砰作响,听得人心惊。
    “这…这……”
    老夫人更加无措,珺和也是上前:“姐姐天天以泪洗面,若是姐夫走了,姐姐怕是活不成啊,就是不为着大姐,老夫人想想我母亲,便算是母亲在这儿求您可好?”
    “汝阳侯叛乱,自有陛下定夺。”
    杜朝阳的声音突然自门口传来,几人回头,正好见杜朝阳一身朝服走来,想来下了朝便直奔老夫人院落了,想来是知道大姐过来了,看来刚刚出去的俩女人都是一颗玲珑心,长乐真过府了,日子怕也不容易!
    “朝阳,这事?”看见儿子,老夫人也是松了口气,问着。
    “这件事情母亲不必劳神,谋逆是死罪,孩儿也没有办法。”杜朝阳冷冷说着。
    “珺和也知姐夫犯的是死罪,宽恕不得,奈何大姐整日以泪洗面,我看着也是不忍,将军的话,陛下多会听的,将军…小舅舅可否看着母亲颜面上,出面求个情?”
    这一声小舅舅,刻意拉近了关系,当年,若说景荣皇后待杜朝阳不错,那安阳侯夫人便是对他极好了,疼惜飧龅艿鼙惹咨酰
    “傅夫人这话就过了,我与正臣兄弟相称,怎敢突然高了一辈。”杜朝阳这般说着,显然是把过往撇了干净,如今的杜朝阳是当朝大将军,却再不是她们的小舅舅,这事,便也帮不上忙!
    见杜朝阳不想帮忙,汝阳侯夫人赶紧转而跪着爬到了杜朝阳脚下,苦苦哀求:“夫君大错铸成,可我儿还小,求看着我们母子可怜的份上,留下夫君性命吧,我们不要爵位,不要钱财,不要封地,将军统统拿去,求,求您了,救救夫君性命啊!”
    那声声的哭喊,让人实在于心不忍,杜朝阳却是眯着眼,冷笑说道:“您儿子还小?若我没记错,汝阳侯与夫人的儿子已经十岁了,比起陛下当初登基的年纪,还长了一岁,你要我顾念你们孤儿寡母,那你夫君起兵时,可有顾念大梁宫内那一对孤立无援的姐弟?当年景荣皇后待夫人如何?先帝又待汝阳侯如何?如今陛下还未亲政,汝阳侯便忘恩负义兴兵造反,夫人更是没有极力规劝,才落得如今不忠不义不仁不信的地步!若我是夫人,汝阳侯起兵时,我就该以死相劝!”
    杜朝阳说完,汝阳侯夫人已是满脸惨白,忆起昔日景荣皇后种种,终是泪水簌簌而流,再没有颜面相求。
    缓缓起身,汝阳侯夫人惨淡一笑:“将军说的极是,那将军又做到了忠义仁信么?先帝和景荣皇后待将军更是恩重如山,先帝甚至临终托孤,可见信任!然将军这些年,可有顾念过大梁宫内那一对孤立无援的姐弟?”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至极,大家都是屏息,从没有人敢这样直面指着杜朝阳。
    汝阳侯夫人一步一步,极小的步子,慢慢往外头走去,有些失神落魄,经过杜朝阳身侧,最后停在他后背不远处,又道:“我是对不住小姨,可将军强娶长公主,真的大丈夫?”
    汝阳侯夫人离开,珺和亦有些尴尬了,仍不忘和老夫人辞行,而后匆匆跟了出去。
    屋子里留下母子俩,老夫人清了清喉咙,才是说着:“静丫头说得在理,不管如何,先帝和景荣皇后于咱们有恩,长公主,咱们高攀不起啊。”
    见杜朝阳不说话,老夫人继续道:“娘可是摸着良心和你说话,之前娘确实担心长公主的克夫命,可转念想想,当初没有长公主,咱们娘俩早就没命了,若长公主真心喜欢你,咱就当是报恩也得娶,可,咱们出身寒微,看长公主上回过府的态度,娘也猜得出,长公主是瞧不上你啊。”
    老夫人说完,低着头叹息,却没有注意到儿子紧蹙的眉头。
    “娘最大的心愿就是抱孙子,不管你娶哪家的姑娘,娘心里都高兴,你以为娘不知道?当年娘瞧见过,你与傅家那个老二…嘴碰嘴……”说完,更是痛心疾首摇着头,继续道:“哎,傅家老二死了这些年,娘就指望着你取个正经媳妇儿,使劲儿撮合你和婉言,你就是不上心,就算是为了传宗接代也好啊!但咱也不能这么黑心,万万不能去坑害了长公主啊!”
    愈说愈没谱儿,杜朝阳拧着眉,道:“没有的事,娘别瞎想了。”见母亲头疼病犯了,赶忙扶着上床,守在床头,直到老夫人睡下,杜朝阳才是离开。
    “你说什么?”傅正臣有些讶异自己听到的,揉了揉耳朵,再次确认道:“你想抗旨拒婚?”
    杜朝阳默不吭声,却是证实了傅正臣的听觉,他走上前几步,有些担忧问着:“你没事儿啊,婚是你自个儿求来的,当初要雪莲救命时,你也不肯松口,如今却要放弃了?”
    杜朝阳摇头:“不是放弃,本就是彦卿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不过让一切回到原点。”
    “怎么回到原点!若没有赐婚这一茬,你按着计划,等江山稳定后,慢慢图谋倒也可以,但如今抗旨又是另说了,你让长公主日后颜面如何放!”傅正臣此时简直想撬开杜朝阳脑子,看看里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杜朝阳却是看着傅正臣道:“我怕,走你和珺和的老路。”
    这般一说,傅正臣也是静默,三年了,他却是走近了一个死胡同,夫妻间渐行渐远……杜朝阳这条路若想走得通,除非,长公主和珺和不同……
    傅正臣一直知道珺和心中有杜朝阳,可长公主他却不清楚,大家都道公主心中有着已故文世子?其实还是一样吧……
    “可我更怕把她弄丢,我怕一个眨眼,会有无数个尹彦卿!”说完,杜朝阳有些懊恼的挠着头,眼中全是犹疑迷惘,很是颓丧。
    傅正臣何时见过这幅举棋不定模样的杜朝阳,杜朝阳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在朝堂中阴狠果敢,却偏偏不知怎么对待情感,若他在这方面再聪明一些,当年二弟或许不会死……可他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杜朝阳!让人无奈却无法!
    “晚了,钦天监的日子早已经订好了,下月初三,还有不过十日,陛下更是公告了天下,你想让长公主到时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无论她喜不喜欢你,无论她嫁得甘不甘心,却都不能承受那样的屈辱,她骄傲无处安放!”
    杜朝阳闭上眼,紧捏双拳,这一回他或许是错了,可便这么错下去吧,这一生,他也只会错这么一次了,长乐,对不起!
    ☆、第35章 大婚
    钦天监占卜的黄道吉日,正德三年六月初三,宜嫁娶、宜婚配。
    摘星楼钟声敲响,喜讯响彻整个建安城都,沉寂了许久大梁宫终于再次热闹起来,忙碌的宫人穿梭殿宇,手忙脚乱中却是井然有序,长公主的婚事,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开始张罗了,虽时间仓促,但人手充足,倒也都置办妥帖了。
    虽没有普通人家的张灯结彩、唢呐震天,都是遵照了皇家的礼数,但身为陛下唯一的胞姐,这番出嫁也是隆重得很。尤其之前杜将军足足运进宫三百担采纳之礼,这在大梁建朝以来可谓头一遭,一百零八担聘礼已是贵家里上等的聘礼数,即便求娶公主金贵些,譬如惠安大长公主,当年也不过两百担彩礼,这回,杜将军是给足了长公主颜面,也是给足了皇家颜面!
    而陛下赏赐的陪嫁,更是连着三天不间断地运到了杜将军府,整个建安城的百姓先是围观了那长长的聘礼队伍,再是从宫中出来的多不胜数的嫁妆,都在钦羡着长公主的福气,果真是天子贵女。
    这一场婚事,除了襄事的内管大臣钦点聘礼嫁妆忙碌,天宝宫内的命妇们也没有闲着,前前后后打点了不知多少回,整个宫里,最清闲的怕只有眼前这位新嫁娘——长乐公主了。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寝殿内,秦艾词一头乌发披散至腰间,任由身后秋婵姑姑替她行着梳头礼,面色平静得如平日里的无数个早晨。
    才梳理了一半,如意已进屋禀着:“大将军过了午门,正按规矩去给陛下三叩九拜。”
    秋蝉点了点头,心中掐着时间,继续手中的动作,嘴里念叨着: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而后右手扶着长公主长发,眼中含泪,竟有些哽咽地说出了最后一句:“有头有尾,和和睦睦。”
    表姐出嫁时,她也是听过梳头礼的,依稀记得最后一句是“有头有尾,富富贵贵”,如今姑姑换了词儿,她也明白,姑姑一直希望她一生平顺长乐,嫁得良人,今日,倒是遂姑姑的心愿。
    看着铜镜中的秦艾词,一身红衣,明艳照人,姑姑泪水没有忍住,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她侧头将泪水拂去,而后带着笑意,感叹道:“皇后娘娘若是能瞧见今儿的场景,该多好。”
    声音虽然极小,秦艾词也是挺清楚了,只是抿唇没有说话,十四岁那年,有人当着父皇母后的面玩笑着说她长大了,过不了多久得嫁人了,她红着脸,嘴里虽说着要陪父皇母后一生不嫁,心里却也幻想过披上嫁衣的情景,想象中,替她梳头的是母后,秋蝉姑姑领着小弟在一旁嘻嘻笑着,小弟顽皮,偶尔打趣她,再被母后斥责,父皇则牵着她的手站在紫宸殿上,大掌紧紧握着她,依依不舍,一起远远看着驸马走近,然后上前,将她的手总父皇手中接过……
    如今,物是人非,唯一与画面中不相悖的,只有驸马,可惜,她却没有了盼嫁心情......
    许是曾经想象的画面太过美好,与今日场景对比,让人眩晕,抬手按了按额角的动作让一旁的如意注意到,担忧问着:“公主可是觉得不舒服了?”
    确实不舒服,秦艾词却只是摇了摇头,“无碍的,大喜的日子,本宫挨得过去。”
    这一句“挨”,让大家又是一番担忧。昨夜,长公主一个人到永阳宫后的荷花池去,那是以前景荣皇后最常陪伴公主玩耍的地方,出嫁前夕,女儿总是最思念母亲,在大梁宫的最后一个夜晚,便让公主一个人静静怀念也好,宫人们都没有跟着,却不想公主太过出神,一个不慎,失足落水,四下无人,要不是如意留个心前去探看,不会水的公主怕是要提前去陪景荣皇后了!
    公主虽被救回,却一夜低烧,仍不肯惊动陛下,瞒着所有人咬牙撑了过来,如今秋蝉和如意都担心公主身子熬不住,可大喜的日子,又不敢闹出乱子。
    知道大家不放心,秦艾词莞尔一笑:“放心,这宫中也没有后妃需本宫行礼告别,等会直接上了凤撵,进了新房,不会太累。”
    容颜遮掩在红妆之下,瞧不出一丝苍白,秋蝉和如意都是要陪嫁的,想着她们在一旁伺候照应着,也不至于太糟,才是放下心来。
    “时辰就要到了,如意去把凤冠拿来。”
    凤冠被妥善收好,如意捧得小心翼翼,三个人一起搭手,直到戴在了长公主头上,才是感叹:“只有这南海的明珠才配得上咱们公主。”
    凤冠是内宫数十名巧匠打造的,本就巧夺天工,加上凤冠上的九颗南海明珠,镶在金玉之中,更是熠熠生辉。
    “杜将军真是有心,凑齐九颗明珠,想来耗费了不少心力。”
    秋蝉笑说着,对于这个驸马爷,整个天宝宫里,就秋婵姑姑最是满意,言语中也多了几分欢喜,如意却是不敢吭声,即便心中觉着漂亮,可长公主素来不喜欢大将军,也不敢去触霉头。
    “公主,尚书府尹夫人命人送了贺礼来。”外头青和的声音响起,得了恩准,才是捧着一只小方盒进屋。
    长公主出嫁,朝中官员皆有贺礼,一般都是送至宫中管事嬷嬷那清点了,随着嫁妆一同送入将军府,也有些别出心裁的贵重礼物会当面送来,但赶在婚礼当天的,尹夫人是头一个。
    秦艾词接过方盒,只是简单的木头盒子,没有任何雕饰,甚至连漆都没有上,捧着还有些毛刺扎手,尹夫人这般身份的人,用这么一只简朴的盒子送礼,实在奇怪。
    只一眼,秦艾词便知这是尹彦卿的处事风格,当着大家的面儿,她并没有打开盒子,只是让秋蝉姑姑收着,等会随她一同送上撵舆。
    “时辰到了,公主该移驾紫宸殿了。”理事的嬷嬷在门口回着话儿。
    秦艾词缓缓起身,秋蝉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了一遍,都觉着很好了,才是放心,让如意与青和在长公主身后牵着曳地的裙摆,自己则一旁弯腰撑着公主缓步走出,行走间,额上、腰间金片与碎玉交织,叮叮作响,很是好听。
    除了天宝宫,乘着步辇,直到紫宸殿外,才是停下。宫人们搀扶着长公主走下步辇,簇拥着新娘一步步走上紫宸殿高台,雍容华贵,绝世倾城!
    台上陛下与杜朝阳远远瞧着,皆移不开视线,高台下,少数前朝元老不禁感叹,长公主此番风姿与当年景荣皇后无二,远远走来,竟与当初先帝纳后的画面重叠,仿若昨日情景!
    大梁最尊贵的大长公主出嫁,礼仪不亚于纳后之礼,可见陛下重视,台上,秦艾词与杜朝阳比肩站定,陛下亲自斟酒送嫁。
    “愿公主驸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偕老一生。”
    接过酒樽,二人跪地,“臣遵旨。”而后将樽中酒一饮而尽。
    谢过帝恩,在礼司的高声中,杜朝阳靠近秦艾词,与她十指相扣,在秦艾词微微蹙起的眉头下,牵着她缓缓转身,淡淡道:“娘子,归家。”
    ☆、第36章 合卺
    凤辇缓缓驶出宫门,经过繁华的建安大街,沿街两道上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全是看热闹的百姓,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往大红婚辇里探去,奈何帷幔遮掩,只能瞧见个轻浅的轮廓,却已经让大家挪不开视线。
    最勇猛的将军与最美艳的公主,若在说书人口中经一番润色,便是建安近几年来最好的段子了。
    凤辇中,秦艾词低着头,凝神看着手心捧着的长方盒子,心情却有些复杂。上一次尹彦卿托尹夫人送进宫的雪莲,意为原谅,没想到第二次便是她的大婚,这,当真是贺礼?
    打开,里头是一柄匕首。
    匕首裹在羊皮里,带着浓浓的漠北风情,简单粗糙。将匕首取出掂在手中,还有些沉重。
    陛下的御书房里,有一只镶嵌着蓝绿宝石的匕首,轻便小巧,刀片锋利,比起手里这柄,不知好上多少,可秦艾词却对手中的匕首有些好奇,缓缓抽出,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刀身有些钝,或许只是普通牧民在家切割牛羊肉时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