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廉颇并不以为耻,反而颇以为荣,“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尚未经历过。若你能平安长大,也总会遇上这样一个人,哪怕你再年轻,哪怕所有人都对你不抱期望和信任,哪怕整个国家都对你满腹怀疑,他却依旧坚定地,毫无保留的将他所有的一切都托付在你的手上,安静的坐在你的身后等一个未来。”
廉颇的语气很温柔,如同春日的风拂过湖面:“遇上那样的人,便将自己全部都交付出去吧,如同他将一切都给予了你,将你自己也托付给他吧。”廉颇松开了手,向后一仰,如白舒一般躺倒在了草地上。
“然后他就背叛了你。”白舒知晓廉颇在说谁,“他固然将赵国倾国之兵交付于你,可也是他在最关键的时候把你调走了。”
“小舒,那本就是他给予我的。”廉颇笑着,“虽然这样说颇为卑鄙,可我要的从来不是权势兵力,而是他愿意真心相交全部托付的信任。剩下的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去留我已尽了全力,又何必在意呢。”
“那可是整整三年啊小舒,人生又有多少个三年呢?”他并无怨恨,甚至也没有丝毫遗憾和不满,“他愿意等我一个三年,三年又三年过后,还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有一个这样的终老,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他是我年幼时的炫耀,青年时的荣耀。固然还有蒙尘和伤痕,但这么多事情过后,他依旧愿意给我的晚年以锦簇,给我的墓碑以装潢,我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廉颇眺望着远方的天空,“小舒啊,你看这天下——有多大啊。”
“他大到一个人的烦恼于这天下不过是一粒沙,可他也小到那一粒沙便是我的全部。”廉颇看着白舒坐起身,再次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小舒,现在我也把他们交给你了。”
白舒的瞳孔猛然紧缩:“你要去哪里?”
“天要亮了,”廉颇没回答,“等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我就应该回邯郸了。”
“喂,回答我的话!”
廉颇将手放在唇边,吹响了哨子。休憩在一侧的马听见声音后打了个鼾,小跑着靠近了廉颇。
而跟在大马身侧的小马也一并跟着跑过来,廉颇就这样看着这对儿靠近的父子,轻声笑道:“你猜在邯郸,等待我的是什么呢?”
“他会放你回来的,”白舒急切道,“如今赵国没几个将领了,他一定会放你回来的,你能死在战场上,所以别——”
“那便又是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了,”他说,“会是几个三年呢?又或者连一个都没有,便是素白灵堂和一块简单的墓牌吧。”廉颇站起身,瞧见白舒也想要起身的动作之后,一个反手打晕了他。
廉颇抱起白舒,将他放在了小马的马背上,将人绑好之后好笑的看着此刻颇为滑稽的少年郎:“去吧,”他拍了一下小枣马的马臀,“带着他回去吧,他还有大好的未来,没必要为了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赔上名声和前途。”
大枣马在他身侧打了个鼻音,如同回应一般,小枣马在自己的父亲身上蹭了蹭,恋恋不舍的再看了一眼大马后,小跑着朝赵国边城的方向离去了。
而廉颇站在原地,直至小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拥住了大枣马的马脖:“老伙计,你也舍不得对么?”停顿,然后又笑道,“现在,我们只剩下彼此了。不过事情或许还没那么糟糕不是么,或许明天我们就能回来了呢。”
他这样说着,脸上却是尽是苦涩的笑意。
待白舒再醒来,得到的便是廉颇连夜叛出赵国,老管家于清晨自尽的消息。
而他,看着满目素白的布,一时竟不知这白绫,祭的是先王,是老管家,还是那位将军自此远去,不会再见的那些峥嵘岁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写出来的一二三事:
1)赵国的边关在冬天经常有匈奴活动,廉颇选择在关外饮酒,也有赌命的意思在里面。他还没做下决定,于是决定让匈奴帮他做出决定,若是正巧遇上匈奴,那就是天命,死了就不用再发愁前路了,更不用担心他离开前要如何处置白舒的问题。这就是他所说的,最后软弱一次的意思,这也就是为什么系统那里廉颇依旧是绿名的缘由。
2)廉颇最开始将白舒留在身边,一是惜才,二是想要驯服白舒。毕竟他自诩还能再干十几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和蔺相如联手收服一个正在成长的小鬼头。实际上他们也成功了,白舒开始将廉颇和蔺相如放在心上,甚至开始关心边关的赵人。只可惜赵王死的不是时候,否则假以时日白舒会对‘赵’产生归属感。
3)白舒感觉出廉颇的失意,也与隐约猜到了他想要离开赵,才会再三提及‘回去’。不过白舒不知道廉颇在拿他们两个人的命做赌,而老管家猜到了,所以他在离开后一直在关内等。若白舒没回来,那说明他们两个人都死在了关外,总要有个人收尸。可等到第二日,他听到白舒平安回来后,便知道廉颇还活着,并且选择离开了赵,于是他自尽了。
第35章 低头向暗壁
“你并非是寡人期待着降生的孩子,你的归国也并非是寡人的愿望,便是被欺负了也莫要来找为父——”身着华服男人牵着一个与他有几分相像,此刻正一脸得意耀武扬威的少年郎,如此说道,“——你的事情,与寡人无关。”
......
“公子,公子?”轻微的推拿打破了真实与虚妄的边境,猛然的发力过后,眼前是并非是那携手而去的父子,却是他这些日逐渐熟悉的,尚且带有几分婴儿肥的少年面庞,“公子可是又做噩梦了?”
身着内侍衣服的少年跪在榻前,一手虚扶在嬴政此刻僵直而坐的后背,另一只手则停留在轻推嬴政的那一刻。他在公子政身边的时日虽短,却因为沉稳细致的做事态度,颇受嬴政的器重:“可需要奴去唤大夫?”
“不用了,不过是个噩梦罢了。”嬴政抬起汗淋淋的手,在披风上抹去了汗水,举手掐住了鼻梁,让他昏沉的脑子和狂躁的心跳逐渐从噩梦中清醒。当他的手从鼻梁上移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没有感受到马车的摇晃,嬴政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伏跪在他身前的内侍:“到了?”动作再自然不过的靠在了对方递来的垫子上,抬起脚让对方给他穿鞋。
“是,”若不是如此,便是自家主子做了噩梦,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他可没胆子去唤自己主子,“奴这刚爬上来,您就醒了。”他脸上的谄媚恰到好处,在婴儿肥的衬托下看着乖巧又讨巧,“要是奴也能向您一样能掐会算,就不会每日因为迟到被训了。”
明明知晓这是讨巧的话语,但在看到了这小内侍脸上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