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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年,妻子因病去世。
她和他的结婚照仍然挂在墙上,我望着墙上那花甲老妇,她是坎坷的,但同样是有福的,她这一生或许被时代糟践过,但她的爱情并未被人辜负过。
尽管她那样容貌普通,不通文墨,但她比才华横溢的周默玉幸运太多。
陈瘦棠平静地向我致歉:“对不起,没有什么秘辛。”
望着他无澜的眼睛,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问出了一个让我后悔至今的问题。
我问他:“你爱周默玉,是不是?”
他瞬间睁大了眼睛,困惑地望着我。
我轻轻开口:“我是周默玉的骨灰级书迷,她二十二岁时候写的一篇散文里提到你家住在罗斯福路三段,你至今仍然住在罗斯福路三段,说明你几十年来都没有搬过家。从《铃兰》社回你家,根本不经过周默玉的家。你根本不是回家路过,你是特意去的。”
一个男人,特意绕路经过一个女人的家,在马路对面驻足凝望,谁会相信这与爱情无关呢?
惊讶渐渐从他的脸上退却,他很久没有说话,或许他在回想,回想那个驻足对面的晚上……过了很久,他轻轻回答我:“木已成舟向东去。”
木已成舟向东去,奔流至海不复回,这一生已经结束了。
我满心酸涩哽于鼻腔,许久,才问道:“如果她也爱你,你会为她背弃承诺吗?”
他轻轻阖上眼睛:“没有如果,她爱罗君儒,全世界都知道。而我……我不愿做薛平贵,亦不想同时辜负王宝钏和代战。”
走出陈家门时,我停了一下脚步:“陈先生,其实,薛平贵没有错。”
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轻回答我:“我没有糟蹋别人,我只是辜负自己罢了。”
七
那是2011年的事情了,很快,我结束了交流生生涯,离开了台湾。
几年后的某一天,关于周默玉突然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新闻。
周默玉遗产的继承者,她的朋友汤先生夫妇在报纸上披露,周默玉的出版遗作,实则是删减版,真正的结尾并不是出版物中那样。
那报道里,汤太太是这样说的:
1987年,我和先生去美国探望玉,不知怎的,玉的精神极佳,这在二十年间是极为罕见的……吃过饭后,她拿出了一沓稿纸,告诉我们这是她最新的作品,尚且没有给人看过,我们是第一批读者。过后她会将书稿寄给老伙伴《铃兰》社审阅校对出版。我用一下午时间看完了那书稿,大为震惊,这书中玉自述的自己与外界所知的她全然不同,尤其是她的感情生活,一旦书稿发表,必然震惊文坛。阅完书稿,我与她交谈,问及她的想法,她回答我:“时日无多,有些事情不吐不快,就像当年与罗君儒的婚姻是场赌博,我决定再赌一把,将心迹表白,结果便随他去吧。”
期间,玉接了一个电话,接完后回来时脸色已经变掉,变回了过去二十年间那个沉默阴郁的玉,她从我处拿走了书稿,没有再和我交谈。晚餐时也并未出现。直到半夜,我起床去卫生间,见到阳台上有火光闪烁,走近一些看,玉正蹲在阳台上烧东西,她着睡袍蹲在地上,搪瓷脸盆里有纸张在烧,火光映着她脸,脸上是令人揪心的寂寥,她的手里攥着一沓纸,正一张张往火里添……我扑上去夺下余稿,果然是那篇新作,已经烧掉十页有余。幸运的是,大部分稿子得以保留,不幸的是,烧掉的竟完完整整是关于某人,或者说,完完整整,是不为世人所知的周默玉。
幸而,我从小有过目不忘的天赋,那十余页内容早已刻于脑海,回到房中,我即刻照记忆写下……先次出版时,未附焚稿。现觉余日无多,深感周默玉不应被世人误解,故此披露余稿。周默玉一生,由人去评说吧。
不久后,那所谓周默玉“焚稿”重现世间。
谁都没有想到,那被焚的书稿相关的“某人”,竟是陈瘦棠。
这许多年来,已经鲜少有人记得,周默玉的人生中有一个叫陈瘦棠的人。他文才只是一般,并未有惊世之作,他与周默玉似是君子之交,在世人所知里,除了提携之情,他们无甚相关……可是在周默玉自述的、焚烧的那部分书稿里,全部都是他。
1987,1987……蓦地,我想起,1987年,陈瘦棠回到了福建老家,找到了等她半生的未婚妻,与未婚妻终结连理。
想来,周默玉那下午接到的电话,便是与此有关的吧,不知是哪位热心又多嘴的人,及时向她传达了这个“喜讯”——可不是喜讯吗,恩师半个世纪的等候终于有了完满的结局,谁敢说这不是喜剧,谁敢不送上恭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