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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已晚,小娘子为何在此,又何故唤我?”
    “妾是打西边槐树岭来的,幼时家贫,又逢饥荒饿殍千里,时人易子而食,”佳人拭了拭泪,接着道,“爹娘为换粥饭,将妾卖入朱门,怎奈正室夫人妒我,妾不堪折辱打骂,便收拾了箱笼细软,寻了个机会逃了。”
    佳人珠泪涟涟,梨花带雨。
    沈怜继续问:“娘子走了几天了?”
    “已有一天一夜了。”
    沈怜看了一眼她碧色的绣鞋。
    软绸缎面上勾嵌着兰花图样的银线,一尘不染。
    他忍俊不禁。
    “相公笑什么?”
    “啊,我笑我们于此地相识,也是缘分。”
    佳人的脸上晕出绯红,忙低下了头。
    沈怜便道:“那娘子,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罢。”
    那佳人惊愕地抬起头,没忍住又叫了一声相公。
    “娘子还有事?”
    “天色已晚,妾无处可去,想……想……想在相公家借宿一晚。”她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妥,头又低了下去,声音小若蚊蝇。
    别有一番风情。
    沈怜颇有些为难:“可我家离这里还有十几里地呢。”
    “敢请相公让妾跟随着,总比……总比露宿这乱葬岗的好!”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成堆的白骨架子和磷火,极羞耻又极害怕,竟又哭了起来。
    沈怜无奈地摇摇头:“别哭了好不好?”
    佳人继续哭。
    “别哭了好不好?”
    佳人继续哭。
    “你爱跟就跟着吧。”沈怜往前走。
    那佳人就边哭边跟着他走。
    走了几步,沈怜又回头,气鼓鼓道:“别哭啦,烦死人了。”
    佳人噤了声。
    沈怜走在前面,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月亮爬到了人的头顶,剪下路边枯枝交错的影,坑坑洼洼的夜色里,只有两个人赶路的脚步声。
    有夜枭突兀地叫了一声。
    姑娘一惊,踩上了一根断骨,又是一惊,便扑倒在沈怜的背上。
    “相公……妾身不慎……扭了脚……”
    一片沉默。
    “还能走吗?”沈怜还是开了口。
    “怕是赶不了路了……”
    “那你今天晚上就睡在坟头上吧。”
    沈怜又想到这句话似乎不妥,便补充了一句:“那我们今天晚上就睡在坟头上?”
    似乎更不妥了。
    “相公可愿背妾身走一程……”
    “抱歉,在下突然记起,在下是个大夫。”
    “啊?”佳人没反应过来。
    “接骨吧。”
    佳人忍不住咬着银牙。
    “娘子怎么了?”
    “夜寒霜重,衣衫单薄罢了。”
    佳人继续咬牙。
    “那……是不是得褪去鞋袜?”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沈怜点点头。
    佳人颇为娇羞,正欲说话,却又被沈怜抢了白:“正常情况下是这样,不过在下不才,医术浅薄,却正好能隔着鞋袜接骨……咦,娘子怎么又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方才吹来一阵阴风,煞是刺骨。”
    原来如此。
    第19章 蒲松龄与干宝(二)
    罗袜如霜,玉足恰似新月香钩,佳人又羞又疼,一时间竟香汗淋漓。
    沈怜看着她的脚,颇为愧疚。
    “相公不是说自己是大夫吗?”
    沈怜似乎又听到了咬牙的声音。
    “抱歉啊,我有点高估自己的医术。”沈怜以手掩面。
    佳人也不作声,似乎懒得对沈怜说话了。
    “这样吧娘子,前方半里路有个土地祠,我搀娘子去那儿吧。”
    佳人点点头。
    于是孤男寡女再次在乱骨里跌跌撞撞地赶路,好不可怜。
    沈怜点亮了火折子。
    土地祠里只剩下褪成暗黄色的幔帐,一尊破败的神像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双目圆睁。
    沈怜走过去想扶正歪倒的香炉,那层层叠叠的幔子却一抚就碎,暴露了被遮住的稻草人。
    “那……那是什么……”佳人颤抖着声线,边说边一步一步往后退。
    “稻草人啊。”沈怜解释道。
    佳人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
    沈怜又道:“ 王杀死他的臣下,掏空他们的内脏,剥掉他们的皮,在他们的肚子里塞满稻草,立在寺庙里,用来警示后人。”(注)
    又是一阵阴风吹来,佳人惨白了一张脸。
    火折子突然灭了。
    只听得佳人一声惊喘,便在一片黑暗里抱住了沈怜。
    “相公……妾身好怕……”
    温香软玉,吐气如兰。
    “莫怕,脏东西来了我也没辙。”
    又是一阵似曾相识的沉默。
    却见漏风的木门外一团光慢慢向前移动,眼看就要进了祠。
    怀里的佳人抖得更厉害了。
    沈怜也抖,他今天没来得及吃药,副作用上来了。
    “吱呀──”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门开了。
    室内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刚进来的中年美妇提着花丝缠枝红宝宫灯,看着抱在一起的、瑟瑟发抖的狗男女默然不语。
    沈怜推开了怀里的佳人。
    “二位真是好兴致啊。”
    那美妇绾着倾髻,云鬓花颜,说话间头上斜斜插着的蓝蝶点翠步摇微微颤动,犹似活物。
    “你是谁……”佳人怯怯发问。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个地界这个时辰,出现了一个未背行李、光彩照人的美妇,怎能不令人惧怕?
    那美妇便掩口轻笑:“妾身是这土地神的夫人。”
    沈怜两人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祠里那漆面剥落的土地神。
    好生潦倒。
    再看那土地夫人,彩绣辉煌,甚是雍容。
    土地夫人挑了挑细长的眉,眼下一点小痣无比勾人:“长夜漫漫,小相公何不与妾身消遣一番?”
    她似乎刻意忽略了另一位佳人。
    佳人抱着包袱,缩在角落里,却一直盯着她。
    土地夫人朝那个角落里瞟了一眼。
    却不料佳人在阴影里开了口。
    “土地虽小,亦神也,岂有任妇自奔者?愦愦应不至此。不知何物淫昏,遂使千古下谓此祠有污贱不谨之神,冤矣哉。”(注)
    声音曼妙,语调不紧不慢,依然如珠落玉盘,听之忘俗。
    土地夫人依然笑得雍容,莲步轻移。
    她捏住佳人雪白的脖颈。
    佳人瞪大了眼睛,却挣扎不得,呼吸渐弱。
    手里的包袱也渐渐滑落。
    “真是秋日蝶渐枯、兰渐衰的美好啊,”土地夫人感叹,“别装模作样了,你的小相公可不会心疼你。”
    缩在另一个角落里和人皮稻草人排排站的沈怜表示,他还需要一包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