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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宵节闹出这样的事,等于直接触了圣上的霉头。庞毅受审,口称是接了金吾卫首领孟岷的指令,因需避人耳目,所以才在宫宴半途离宫去抓人。
而孟岷矢口否认。
两人一个坚称是受了上锋命令,一个咬死不承认,仔细想想,庞毅的行为颇有漏洞,因为他甚至连要抓的人的具体身份都说不清楚,所以当时的审讯官倾向于庞毅想把脏水往上头泼,不过如果真是如此,那对于他为什么会在当晚出现在那条街巷,还明晃晃领了营里的人,又成了不可解的矛盾。
出人意料的是,在二次审讯之后,庞毅开始一言不发,既不坚持原来的说法,也不再替自己辩驳。
这件吊诡之事陷入僵局,在穆澈回京那日,转到了大理寺宁悦玄手里。
“我知道他是为什么。”穆庭准炯炯望向座上沉稳的男人,“我相信他的话,他一定是听命于孟岷才行事的。”
“允臣,”穆澈打断他,看不出平静的神色下在想什么,“你大哥知道你在插手这件事吗?”
“孟岷是二皇子的人。”
十一好像没听见穆澈问什么,石破天惊吐出这句话。
屋子里霎那静得发沉,十一望着穆澈,又咬牙重复了一遍:“金吾卫首领孟岷,是二皇子淄承风的人。”
“孟岷一定是从淄承风那儿领的命令,转头吩咐给庞毅去做。他不会告诉庞毅真实的原因,庞毅那人向来有几分傻气,不知被忽悠了什么话,问不出来也就不问,闷声去做了。他当夜出现的地方,离玙亲王府后巷极近,这里头要是没有鬼,我把脑袋跺下来当球踢!”
茶杯在桌沿重重地一顿,穆澈抬头,一字一字说:“我在问你,你管这件事,大哥和世父知不知道?”
十一愣了一下,眼中的火气褪下去,喃喃:“良兄……”
穆澈沉声道:“你和金吾卫副帅有什么交情,一起喝过酒?还是武场一起猎过马?大哥掌领飞佽军,与庞毅的关系不比你深?他都没插手,你一个无品的白衣,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管?”
这话说得不客气,隐隐有教训的口吻,也确实切中了十一心里的隐痛。正因他这些天求入无门,徒劳奔走却无法替庞毅脱罪,不得已才求助穆澈。
短短几天,他不止一次地回想起当初救六姐夫时的无能为力,他也记得当时良兄是怎么断然拒绝他的。
可这回不一样了,十一想,上回六姐夫与大皇子暗通消息,尚非清白,可庞毅是耿正之人,他被卷入皇室斗争,完完全全是冤枉的,良兄不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
然而穆澈看起来,没有一点要过问的样子。
十一从来是天不怕地不管的性子,此番有求于人,强迫自己深吸几口气,捺住心性软声道:“良兄,我以性命担保,庞毅绝对能干净地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你不知道他的为人,他这个人忠耿仗义,差使尽心……”
“——忠耿仗义,差使尽心,手下弟兄有老子娘生病的,他都慷慨出钱帮忙看病,手里还有富余的,就捐到城东弃婴堂去……”
洛诵的声音出现在脑海,穆澈当然知道,这个三十来岁还没娶妻的汉子活得像个持家买米的妇人,每一分俸禄都有去处,好不容易攒下两个钱又好请客喝酒,虽然常常囊无余物,在金吾卫中的人缘却很好。
穆澈甚至还知道,庞毅移交到大理寺下狱的第二日就食物中毒了,大理寺的人着慌请了三拨医士才把人弄活——谁不知道孟岷是二皇子的人?这种事穆庭准都查得出来,圣上经过这一闹,能无察觉?御前近侍首领是私下听命于二儿子,而这段时日自己偏宠幼子,这桩事可大可小,圣上若真动了疑窦,便会彻底肃清金吾卫上下,可如今只下令押审庞毅,全不涉及孟岷半句,这便是圣上还想容二皇子一条退路,不愿朝局过于失衡。
而东俊府的老候爷,尚台令穆伯昭——地位太高,人脉太广,不论他倾向于京中三位皇子中的哪一位,都将引天子侧目。
圣上不介意他的儿子明争暗斗,但老臣暗中扶持新主,绝对是圣上不可触碰的逆鳞——是以但凡涉及夺嫡争斗的事,穆伯昭都唯恐避之不及。
穆澈猜,他那位精明的世父是没想到自家小儿子会和庞毅有交情。
喝尽一盏扶芳饮,穆澈起身:“允臣,方才那些话出你口入我耳,到此为止,不可再提。你既挖得出这些,自然知道兹事体大,你记着,你不仅是你自己,也是东俊府的小世子,有些事,你要替家里考虑。不然,别怪我告诉你大哥。”
十一呆呆地看着穆澈,好像第一天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出口的每一句话好像都尽情尽理,可十一就是觉得,说出这番俗话的不会是他的良兄。
那个光风霁月,磊磊君子的良兄呢?那个在荣兰武场,张扬驰骋不知败为何物的骄阳之子呢?他怎会变得和我爹那样的老头子一样斟酌利弊,无视忠良?
这和他之前的预想全不一样,之前十一对穆澈的请托有多诚恳,此刻就有多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