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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分。学校里来过一位支教老师,连生的画画就是跟他学了半年,他总喜欢给村子里的村民画自画像,不收钱的,反正村子里的人也没有钱给他,不过在那里,人人都认识他,谁都夸他长大一定是个顶出息顶有用的大人物……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一年到头最高兴的时候,大概是爸妈回来时给他们看他的画,他们还说他比城里上兴趣班的孩子还厉害,过完年就让他转到虹川去上学。你能想象吗?”
她转头远眺天边那轮皎月,声音缥缈而来,“在一个看不到希望的山沟里,我是唯一一个够得着阳光的人。”
“他在日记里是这么写的。”视线转回来,她看着他说,“其他人叫做做梦的玩意儿,只有他知道那叫做梦想。”
“不过,那所学校其实是一所一共只有不到三百人的山村学校,在那里读书的孩子谁不是忙着帮家里干农活,连饭都吃不饱,谁有心思读书?很多孩子其实是一辈子都走不出那座山的。当然,也有人走出去过,不过出去的人很快又会回到村子里,外面的世界太大,而他们却已经习惯活在自己的大山里。连生的父母四年前把他和奶奶接走的时候,有人劝过他,外面的世界容不下他们,再精彩也与他们无关。他不听,就像那位支教老师所说的,他要上最好的大学,做最顶尖的人。”
她像是在跟他倾诉,又像是酒后的自说自话,而他是一个最佳的倾听者,不打断她,不做评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认真地听着。
两个人之前的不愉快,似乎不曾发生过一样,两个人都没有提起。
“刚回来的头一年,相安无事,连生的母亲开了个麻辣烫的档口,他放学回来帮忙照看生意,父亲是附近跟车送货的搬运工,他嫌活累钱少,所以跟他妈妈没少吵架。幸好连生妈妈的生意还有些起色,后来索性让他爸辞职跟他妈妈一起开档,那一年算是过得去,他们家还商量着也给他报一个兴趣班,正正经经地学学画画。只是那钱后来被他爸拿去买毒品了……”
苍玉江江边风大,裹挟着寒意吹了过来,让她忍不住抱紧自己,他起身拎起外套不甚温柔地披在她身上,她想拒绝,“不用了,没关系。”
他不容抗拒地把外套套在她身上,将她包裹得紧紧的,“不要愚蠢地去跟一个男人比力气。”
见她无奈地放弃挣扎,他才重新坐下。
她叫来老板娘,给他添了个酒杯,又拿起酒瓶给他们两个都斟满,自己二话不说闭紧眼睛先干了,这次他没拦着她,反而自己也拿起酒杯陪她喝起来。
放下酒杯,她又说:“后来的三年,大概是他们家的噩梦,家里的钱总是留不住,连生的爸爸一天到晚逼他妈妈把钱给他,不给就恐吓要砸了档口,连连生买练习册的钱都要抢走。邻居说,他们夫妻关起门来打架时,连他们这些街坊邻里都不敢过去劝架,每次都以为里面要坏事了,敲门一问,结果反而被他爸挥着刀骂骂咧咧的样子吓跑,第二天他妈妈照样顶着淤青红肿的脸像没事人一样去档口,所以那天出事的时候,因为习以为常,没有人当一回事,没有人想过要去拍门问问。”
“连生是他妈妈唯一的希望,然而让她失望的是……他的成绩来到虹川后居然一落千丈,家里没有钱给他上兴趣班,所以他干脆连画画都没有继续下去。渐渐地,连生从家里出来,身上也会出现道道淤血,也不知道是谁打的。” 她怔忪地说:“他是一个连梦都没资格做的人。”
顿了顿,她笑着摇摇头,“我是怎么了?讲这么多,是在为一个杀母的少年开脱吗?”
她垂首,双手交握成拳,像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那天,我看到了,她就躺在那里,浑身鲜血,没有呼吸,身体还有温度,连流出来的血都是滚烫的。”
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那一幕仿若又在眼前浮现,所有的细节都清晰得令她发疯,饭锅里两人份的米还刚放进去没来得及煮,她的手上还戴着乳胶手套,出事之前她还在为她跟连生淘米准备晚饭吧……
“你说,该有多深的恨,才会让至亲变成必须要杀死的魔鬼?该有多深的恨,才会让自己变成母亲的杀人凶手?”她的眼神迷离恍惚,像一个迷路找不到方向的小孩。
刀捅进身体那一刻,他会想什么?他会有一丝丝的后悔吗?连生的妈妈会想象过这一刻吗?没有一个妈妈能想象自己的孩子会亲手杀死自己的那一刻吧?
离开人世前她在想什么?
电饭锅的按钮还没来得及按下,连生等一下吃什么?
这操蛋的生活,终于解脱了?
还是说,虽然无法相信所发生的一切,但仍然忍不住担心,她的孩子,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命运?
这么多年了,她亲手养育出来,打过骂过恨过,最终不过是爱着的孩子竟是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个刽子手!
是命运在开玩笑吗?
她和他,究竟谁更悲哀?
现在没有人知道了,也没有人会关心,被愤怒蒙蔽的人们只想把这个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将这个遭天谴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