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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睡着的小妹妹拍醒,看着那张精致白皙的小脸上露出不悦神色,安慰道,“忍一忍就好了。”
在无尽的深夜里只有王宫还醒着,殷红的龙头蜡烛一路通到正殿深处,执掌天下的人就坐在那烛光的深处,他年过半百,但目光炯炯。
一个年轻人侍坐在他身侧,眉眼和那高高在上的君王有五分相似,只是更精致柔和些,且脸色苍白,如有隐疾。一同坐着的,还有他们早已认识的岳方成。
他看见北方的两位公子和一位公主,都恭恭敬敬站立在阶下的时候,冲他们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传了座之后,兄妹三人尚未坐定,那年过半百的男人却直直盯住怀梁的脸一叹,
“孤与北地王不相见已有二十几年了,他也老了。”天子专注地盯着怀梁的脸,“你倒是像极你父王……你是他的几子?”
“回陛下,臣是北地王次子。”
“好,好。”他一连说了两个“好”字,俄而又轻声吐出一句话,不似责备,倒像惋惜,
“当年太子奸恶不仁,你们父王不该趟这趟浑水。既然趟了,三年前孤请他进京称臣,也该降服。谁能料到他竟执迷不悟,相与抗衡。”
怀璧不知他提起这件事究竟意欲如何,便偷偷伸手在底下拽了一把怀梁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说话,弟弟果然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缄默不语。
他跟父亲一般年纪,怀璧知道如果较真地细细查考起来,她说不定还要更大些,可是他看上去却远没有他们的父亲那样苍老,他背挺得很直,说话的声音洪亮,眼神里隐藏着成王败寇的倨傲和执掌天下的笃定,那股威压让怀璧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无法答他刚才那句话,只得等着他自己接下去。
“我要是估计不错的话,燕方此刻已然是大雪封山了。”所幸,他没将那个怀璧畏惧的问题继续,表情轻松地聊起了下一个话题。
“陛下记得一点不错。”怀璧恭谨地答道。
“北地苦寒,你们来这里住着也好。”
他将岳方成说过的那一番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或者说,当日岳方成说这句话,原本就是奉了他的命。那高高在上的王坐在一室莹莹燃烧的烛火之间,殷红的龙头蜡烛将他一身大赤金绣滚龙边的便袍越染上一层让人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亮金色,但是他冲着北地的孩子们微微笑了笑,软化了他那身衣裳,
“这里倒还没下雪,上灯节也要到了,你们就住下,就当陪我这老头子过上灯节了。”
而他真正的意思,将按下不表。
怀璧心中想着,颇有些讽刺意味:不过是质子进京,以防再反。
又何必说得如此动听。
皇帝回头吩咐一直侍立在他身边的年轻人,
“萧林,你差人告诉外廷,教好好对待北地王的的孩子,有什么玩物安排一些进去,有手脚利落的丫鬟奴才也挑上几个,剩下的东西,例同君王子侄。”
他又把脸转向兄妹三人的方向,
“孤没有旁的子侄,只一个幼子还未成年,剩下就是这个嫡长子,比你们虚长两岁。”
他自然没有旁的子侄,怀璧七岁时便听说当时天家的第五子容鉴起兵同太子争储君之位,十三岁时虹桥兵变,十四岁当时的秦王后连外戚谋反伏诛,关于他的事情让怀璧记忆犹新。
那时他的弟弟还不记事,妹妹只是一个终日嘟着嘴唇睡在摇篮里的小小襁褓,父亲是太子的部下,奉太子命令镇守北方。
但是怀璧记得,纵然没见过秦王本人,纵然父亲总是殚精竭虑要把他们保护在一方干净的天地里,怀璧却还是记下了他的故事,那些带着血印子的故事,都从父亲召人议事时那丛紧闭的帘幕里露出来,故事里他韧心而忍性,冷酷得让他害怕。
可他现在却不能怕了——因为他身边有是他的弟弟妹妹:
怀梁刚不过二十二,虽是战火中历练出来的年轻将才,可权谋机变之术却是一窍不通,更兼对谁都是一副冷淡;
而怀玉,刚满十五。
他又怎放心让他们独自对付这位昔日的秦王,又或是留在危机四伏的万秦。
纵然他现在看起来已同怀璧记忆中那些泥雕木塑的帝王将相没有两样,但是怀璧却始终对自己记忆中那凶名赫赫的秦王抱有一丝忌惮。
他眼神肃了肃,仿佛有刀锋在那双已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动,
“天下未竟之时,孤不能放你们回去……孤固然无意欺压小辈。”
怀璧收敛目光,“臣明白。”
“好了。”那双炯炯的眼睛里突然染了些倦意,仿佛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天也不早了,你们回去歇着。”他转向自己的长子,“萧林,你送他们出去。”可是当他们真迈开了步子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又抚着额头毫无征兆地问了怀玉一句,“孩子,你多大了?”
他妹妹脚步顿了一下,有些畏缩地答道,“十五了,陛下。”怀璧没看到妹妹的表情,他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轻轻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