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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撩起袍子坐在她身边,轻轻将一根指头抵放在她的唇上,那双大眼睛停止眨动望着他,无辜纯粹。
“怎么了?”
她在他的手指头底下蠕动着嘴唇,浅金色的光圈在她的眼睛里闪动着。
“这件事不要大声说,好吗?”怀梁用另一只手爱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
“好吧……”她咕哝着,“反正是你的事,我不管。”
怀梁对着她笑,他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不带丝毫忧虑,猜疑,又或者是强作欢颜。
他问她,
“这些日子你姐姐可曾再来过?”
“派了几个窝囊的侍卫,都被我给骂回去了。”
白锦锦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她一定气得跳脚。”
“就算这样,她没让人强行把你带走,也可见她对你情深义重。”
“我们附佘跟你们不一样的。”那双大大的眼睛仍然看着他,“我们自己活自己的,谁也管不着谁。”
“你是在警告我吗?”怀梁一怔,苦笑道。
“对呀。”白锦锦理直气壮,
“虽然我住在你这儿,不过是怕你独力难支,不代表你就能对我指手画脚啊。”
“好,我记下了。”怀梁问,“到现在为止,我做的可还好?”
“挺好的,以后就这样也就罢了。”白锦锦话里颇有点颐指气使的味道,怀梁却不以为意。
“公子,锦姑娘。”
忽有一个侍从转过他们闲坐的这片池塘,举动恭谨,对他们的亲密似乎也见之如常,只是心无旁骛地低了头回报,
“殿外有人求见……”
不等他说完,白锦锦先跳起来往外跑,“望兴楼的烧鹅!”
她边跑边回头对着怀梁笑,“我给他们说过要这时候送的。”
怀梁在她身后紧走几步跟上,一道数落这胆大包天的姑娘,
“也就亏得咱们住着的是外宫,要是搁了内宫,谁敢给你送来?”
但是白锦锦在离大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不动了,也没再回过头来跟怀梁说话。怀梁心里觉着蹊跷,便更加快了脚步往她的方向走。
门外站着的是他那位只见过一面的庶出弟弟怀瑾。
他穿一身月白的袍子独自立在高高的宫殿门口,眉目淡然,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块轻飘飘的玉石。
他和怀瑾的关系并不紧密,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父亲和长兄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存在。他只是在初次回到北方的时候看到过他和他女儿一次,除此之外,也只有他们温柔多思的长兄偶尔会提起这个连姓名都不知晓的弟弟,而那也总该是他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他只是模糊从长兄断断续续的叙述里知道,那是父亲和一位附佘女子的孩子,这样的事情在北方并不鲜见。
自然,怀梁曾为此暗暗记恨过他们的父亲,恨母亲为这样一个人拼下了命去。
他们的母亲生下怀玉,三天之后便撒手人寰。多余的事情怀梁记不清楚,只记得那盏长明烛跟父亲一起在母亲的棺木之前点了三天三夜。
那年怀梁七岁,然而对一夜之间苍老的父亲恨不起来。
怀梁总是忍不住去猜测那位陌生的附佘女子,带着时常浮现的一点冰凉的恨意:她会是什么样子的?父亲一直严毅,沉默,有一双冷酷如北极寒冰的眼睛。怀梁长大了,人们说他是父亲的翻版。
这样的父亲,可会爱上一位如同烈火一样的附佘女子?她比他们温柔顺从的母亲更美貌吗?更有独特之处?
但是后来他们就不再谈及她了,于是这个杀死了母亲的假想敌在他的心中变成了模糊的幻影。甚至于,他从未见过怀瑾,他是直到他和长兄走了之后,才被父亲从遥远的地方接过来的。
他只在那一次回去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在他的印象中怀瑾陌生而严谨,面目模糊,他垂下轻轻地叫自己公子,而不是称呼自己为哥哥。他说话的口音有一点微微生硬,怀梁想到附佘话应该才是他从小说到大的。
他与怀梁表现得极疏远,走路的时候背挺得很直,像是把自己的位置也摆得很正。
他与怀梁能够想到的,所有关于他母亲的样子大相径庭:他的母亲,当是一位心如烈火的女子,一时一刻都不愿被拘束在任何人之下。
不然的话,她又怎会断然离开父亲出走,并且头也不回地往那一望无际的白云浮水上去?只是他的这位弟弟,显然并不像他那位心如烈火的母亲。
这让怀梁感觉自己的一腔隐秘不能见人的恨意突然之间全都落了空。
最起码在他身上,怀梁看不到这样的倾向——怀瑾的眼神总是算计得极好,观之干净纯粹。却又让人不知道他究竟在筹划些什么;他应该只比湾儿大些,眼睛里却已经完全没了年轻人的样子。
但是此刻他又来了,带着他那副恭谨的面容,一并带来的还有他寒玉般清冽,又仿佛时时刻刻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