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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份写给大司空程怀璟的信揉作一团,想了想,又摊开仔细看了遍。冷玉般的脸皮青白不定,一双点漆眸微微垂着,总拿不定主意。
    “君先生?”
    外头传来拍门声。
    陈景明忙将那封揉烂了的信揣入怀里,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个伶俐小厮,笑嘻嘻地捧着食盒对他道:“我家夫人听说君先生兰草画的好,可巧今儿个府里兰花开了,想请君先生过去画一幅,将来也好裱起来挂小公子们的书房。”
    陈景明扮作个投靠无门的穷书生,就得有个穷书生模样,玉山一样的眉目遮了大半,低垂着头,拢袖一副寒碜相。“难为府上夫人还记挂着某,可否容某稍微收拾一下,这就……”
    “哎?夫人唤你,你还墨迹什么?”那小厮不屑地嗤笑了声,嘭地将手上食盒扔到陈景明怀里。“咱夫人说了,这个点,怕君先生尚未来得及吃饭,特地让我给你带了几碟点心。待会儿君先生你在马车内赶紧儿地吃,须不得误了咱夫人与节度使夫人赏花的时辰。”
    陈景明不动声色地抱紧了食盒,假意装作一脸愕然。“节度使夫人也在?”
    那小厮傲然地挺起胸脯,得意地炫耀道:“节度使家的小姐正在与咱府上的大公子议亲,那可不得常来常往?”
    陈景明立即点头,赞了句。“该是府上荣华!竟连节度使都在与贵府议亲,可见府台大人高升指日可待。”
    小厮笑了一声,又催他。“君先生,咱这就走吧?”
    都话赶话说到这份上了,陈景明不得不走。他怀里抱着个食盒,点头哈腰地装作一脸荣幸,临出门前,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被他团成一堆的书案。又想了一念,被他揣在怀里的写给恩师想替郝春求情的信。
    千言万语,在江南道逼仄的马车内,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
    永安十五年,十月初一。
    郝春第二次领旨出征西域时就没那么风光了!不仅连打带骂地被帝君削了一顿,就连加冠礼都没能正经操办,平乐侯府拢共只来了小猫两三只,最可恨的,他名义上的侯府夫人陈景明那家伙也没来个随礼。
    知道那家伙抠门,但真不知道那家伙居然能抠门成这样!他好歹也是那家伙名义上的夫君吧?!
    平乐侯爷郝春憋了一肚皮气,闷头就出了长安城。这次,在他身后跟着的除了应天三十万大军外,还多了个监军陆几。
    啧,陆几实在不是个j. b玩意儿!
    一路净跟他吵架了。
    **
    十月二十。
    平乐侯兼征西骠骑大将军郝春骑着玉华骢,猩红色大氅在边关乍起的秋风中猎猎作响。寒风翻出他猩红大氅里头滚了白鹤的玄色底子——是一对儿白鹤冲天飞起,绣纹黑白分明,总带着点煞气。郝春现在和陆几说话时一双聚翠浓眉高挑,眉梢眼角也染着些煞气。
    “陆几,你丫故意的吧?大军分五路入函谷关?凭什么啊?这统帅到底是小爷我,还是你个屁都不是的监军?”
    陆几正半倚坐在战车内养伤,长发散着,俊秀脸上满是阴郁神色。两个人一个在马背,一个坐战车,显然郝春比他高出一大截,但他答话时并不抬头,眉目间仿佛笼着冰霜,只冷冷地笑了声。“统帅自然是侯爷你,可这行军布阵,须有三军统帅与诸位将领商量了才可。侯爷一意孤行,本官不得不说话。”
    “小爷我怎地就一意孤行了?”郝春烦躁地拨转马头,横眉瞪着陆几。
    西域边界风沙大的很,四处荒漠,枯草在烈风中摇曳。一切都枯败,银色鹰翼下郝春这副少年秾丽眉目越发扎眼。扎眼的,让人恨不能生撕了他才解气。
    陆几望着郝春,强忍着心头与屁股上的刺痛,眉眼轻抬,冷笑了一声。“侯爷这是不服?可以,侯爷大可以写封折子去陛下面前弹劾本官。”
    “哟呵,告就告,小爷我还怕了你不成?”郝春怪叫了一声,银色鹰盔下那双秋水丹凤眼明光灼灼,恨不能将陆几这个碍事的j. b玩意儿给烧成灰。
    陆几沉着脸,刷地一鞭子抽在马车栏。“都停下,原地驻营!”
    郝春惊得眉头直跳,这地儿放眼都是沙漠,哪来的驻扎地方?最近的海子也得再翻过去走大半个时辰,何况那片海子狭长一条,哪能容得下三十万驻军?
    “陆几你丫疯了吧?”郝春当场就爆了句粗口。“你丫到底有没有看过舆图?沙漠里头万一起了风沙,连人带马都给卷走了,况且……”
    “这些话,侯爷不必与本官说。”陆几冷冷地打断他,目光阴郁。“领军出征西域这么大的事儿,本就是侯爷统帅的。本官只负责沿途行军日常。大军连日奔行,马匹须换成骆驼,就地扎营有何不可?”
    永安十五年秋,应天三军统帅与陛下钦点的监军僵持不下。寒冬将至,大军却迟迟不发,谍报雪片般地漫天飞。
    飞入长安御史台,也飞入西域三十六国各国主的大帐内。
    **
    两个月后,永安十五年腊月初二。
    陈景明终于恢复了巡察御史身份,朝廷发下明文,承认他之前被驱逐离京,不过是为了奉旨微服访查江南道卖官鬻爵一案。在案卷了结那日,他一身绯红官服坐在明堂,垂眼望着下头密密麻麻用绳索串起的案犯,以及手头卷宗上用朱笔勾画的人名,冷笑了声。
    “卢阳范家,合族诛!”
    密密麻麻朱笔圈点的名字,每一个人名背后,都是一条命。
    背负秘令的陈御史回京那日,长安城大雪纷飞,京陌小道上只见快马飞奔,百姓见之皆避。到了宫门外,白雪转细,霏霏地下起了小雨,他沐风栉雨地奔入宫阙,终于明白了当初程大司空对他说的那句,为大匠斫。
    他如今满手血腥,朝廷内外都暗地里称他为冷面阎王。江南一案,得罪的不止是卢阳范家。
    怕是连近日风头最盛的那位安阳王秦典,也在惧他,也在恨他。
    呵,可是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他所求官禄,最初是为了少年理想,可在遭遇平乐侯郝春后,他的人生轨迹就不再沿着那条四平八稳的路。
    他想要那位平乐侯爷,他想要,与那人偕老。
    陈景明在路上想了又想,他想了那封寄出去后杳无音讯的春安帖,也想了入京复职后朝廷会有的赏赐,可是他想的最多的,依然是那位嚣张跋扈的平乐侯。几乎每个夜里,他都要翻来覆去地想那厮想个千百回,想那厮龇牙咧嘴的笑,想那厮手缠乌黑马鞭漫不经心地抬起眼,想那厮一双夺魂摄魄的秋水丹凤眼。
    也想着,那厮在软衾绣罗之内的哀嚎。
    陈景明不自觉地翘了翘唇。缓缓地,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将右手放在心口位置。那里藏着他写给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