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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谷寺去。
    **
    亥初。
    陈景明在帅帐内久候郝春不至,忧虑这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但是再一想,他又疑心郝春这厮就是不服气被压,借口哨探,跑了。
    帐内烛火通明,陈景明静静地坐在案头前,手握书卷。一双点漆眸落在书页上,字个个都认得,就是读不下去,心思跟着帐外的风雪飘出去很远。眼前一会儿是昨夜旖旎,一会儿又是那厮秾丽眉眼,奇异的是,他眼前出现次数更多的,是与那厮的第一次初遇。
    永安十年夏郝春一袭紫衣冒雨冲入伏龙寺,那夜暴雨黑天,廊下有人提着马灯立在那里拍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骂他。然后郝春那厮大剌剌地迎面闯进了他视线,紫衣叫雨淋的透湿,黑纱额罩下眉目清俊,丹凤眼雪亮。
    “君寒,”郝春滚鞍下马,执着乌黑马鞭走到他身前,笑嘻嘻地调笑。“你且伺候小爷沐浴更衣。”
    那会儿他拿字充名骗了那厮,那厮位尊爵高,莫名其妙被他个寒门穷书生骗了,居然也不甚恼。再后来在长安西市胡肆内撞破了他撒谎,也不过就略争执了几句,也就过去了。
    在长安西市胡肆内,那厮第一次亲他。
    呵!
    陈景明忍不住勾唇轻轻地笑了一声,垂下眼,手握著书卷渐渐地有些倦。那厮总是这样的,看似张牙舞爪,其实心地软的很,只须稍微哄一哄,立刻就能扬眉笑得精神——两粒小虎牙微露,秋水丹凤眼内便俱是他陈景明的倒影。
    待那厮这趟回营,须好好哄一哄他。
    **
    第二日,卯正。陈景明裹着银狐裘在陆几帐外徘徊。他先前与陆几拼酒时话里话外都带了刺儿,如今郝春不见了,他思来想去,还是只得去寻陆几。最多脸皮不要了!
    陈景明鼓足勇气走到陆几帐前,对那守卫道:“有官事相商,劳烦……”
    他话还没说完,里头传来陆几喜怒难辨的一声。“陈大人请进!”
    陈景明立即撩衣进去。
    陆几正在帐内埋头于文案,头都没抬。陈景明略拱了拱手,便直奔主题。“不知陆监军可有侯爷消息?”
    陆几刷刷地勾勒出最后几个字,从案头拿起官印盖了戳,又掀起轻薄的信笺凑到唇边吹了吹,对于陈景明的提问丝毫没有回应。过了足有四五息,陆几约莫着纸上新墨干了,这才撩起眼皮扫了眼陈景明,放下书简,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勾唇笑了笑。“陈大人不提,本官倒忘了,陈大人与平乐侯爷是御赐的夫夫啊!昨儿个夜里……你俩洞房了吧?”
    陈景明:……
    他入帐就被陆几晾成了条咸鱼,现在又拿他和郝春洞房的事儿来刺探。呵,凭什么!
    陈景明气的脸皮发白,一对儿点漆眸内怒火熊熊,过了三息,勉强昂起下颌,寒声道:“陆大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几靠坐在椅内望他,带着点讥讽的笑。“嗯,你二人情浓,所以陈大人心心念念都是那位平乐侯,本官能了解,也很同情陈大人。可惜……”
    陆几故意欲言又止,久久地凝视陈景明愤怒的模样,似乎在恶意地赏玩一件玉器,以便抬手打碎它。良久,他阴郁地,又笑了一声。“可惜啊陈大人,徇私情可是御史台大忌!陈大人莫不是忘了,你此趟从长安城过来,只是负责督粮?”
    “督粮官便问不得兵事?”陈景明回以冷笑。“主帅不见了,军心不稳,可至今陆监军都未曾说过片言只语,难道这不是监军不力?”
    陆几当场阴沉着脸,揭起案头那张信笺,话语里饱含讥讽。“监军不力?主帅私自跑了,难道陈大人的意思竟然是怪本官没亲自去寻他?”
    “难道不应该去寻他?”陈景明捏紧拳头,厉声质问。
    “呵,呵呵呵!”陆几冷笑了几声,当着陈景明的面将那封书简滴红蜡封缄。红蜡融在陆几两支自幼握笔墨的修长手指,烫的很。“不瞒陈大人说,本官正在写参奏平乐侯的密信。平乐侯爷这次哨探失败,反倒打草惊蛇,本官已连飞三封奏章,参平乐侯郝春贻误军机。”
    陈景明倒抽了口冷气,玉般眉目都动了,许久后不敢置信地扬眉瞪着陆几。“陆大人,你存心要置他于死地?!”
    陆几指尖捏住那封已封好缄的密信,唇角阴郁地下撇,没正面答他这句,冷冷道:“陈大人既然一定要过问兵事,本官就也奉劝陈大人一句,此处前后车师国与、楼兰、突厥人混杂,我应天军士皆来自中原,不擅抵严寒、不擅铁骑行于沙漠。平乐侯此次深入敌军腹地,一心只想冒险立功,乃兵家大忌。”
    成套的官话砸下来,各个字儿都能砸死人。
    陈景明直勾勾瞪着陆几,攥拳冷笑道:“陆监军何必说话如此繁琐。你我心知肚明,你,就是要杀他!”
    陆几也回瞪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鼻息声突然不稳,脸皮越发白里透青,阴郁的厉害。许久后,又冷笑了一声。“看来本官还得再写封折子,参督粮官陈大人你徇私,一不懂兵法二身不在其位,却妄议三军。”
    “……你!”
    陆几却再不搭理他,直接起身,提高音量朝帐外叫了声。“送客!”
    几个牙将与陆几的贴身仆僮一道进来,围着陈景明。
    “陈大人,请回。”
    陈景明环顾四周,惊觉这趟来,他一无人手二无凭恃,竟连前次去江南道道不如。若是硬要与陆几硬扛,指不定就能被这家伙下令给扔出去。
    陈景明又捏了捏拳,一双点漆眸不甘地瞪着陆几,冷冷地哼了声。“陆监军,这世上可不止你一人会写折子。”
    “本官知道你是御史台出身,”陆几唇角下撇,似笑非笑。“陈大人若是觉得不满,随时可以参本官。”
    话都说绝了,再留下去,也不过就是与陆几大吵一架。
    吵架并不能救郝春。
    陈景明强压下心头不安,冷着脸,拂袖出了陆几的营帐。
    自这次不欢而散后,陆几再不来兜搭陈景明。他想要打探郝春消息,便只能一趟趟地撩衣往营地里溜达。平乐侯爷兼主帅征西骠骑大将军郝春下落不明,三军皆不知晓其中秘辛,陆几对将士们的解释只有一句话,还是姗姗来迟的几个字——侯爷循例哨探。
    这一探,能探个几日夜?
    陈景明自然不信。
    第四日,陈景明心中那股不安越发地浓,不知不觉,竟然一日内去了军营七回。军士们看见又是他,话里话外都多了点戏谑的笑。
    这第七趟,他刚到军营西门口,就听见四周大片哄笑声。
    “瞧,快瞧!那位又来了。”
    “咱侯爷不过是两日没回来,看把陈大人给急的!”
    还有个不怕死的军士在他身后大声吼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