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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头,推着木椅又沉默地往前走。
    木椅在沙地上拖曳而行,速度不比马匹慢。但郝春坐在木椅,两条腿全都肿胀不能动,肩头的毒又蚀骨般疼,满心郁闷,却发作不得。
    只能拿那枚果子玩耍。捏扁了,果皮炸开,从指缝间沥沥流出汁液。
    郝春顿了顿,把那枚果子凑到嘴边就要吃。
    “别吃!”陈景明连忙低头打掉他的手,长眉紧蹙。“这沙漠海子里结的果,不知道是个啥东西,万一有毒……”
    “就算是有毒,”郝春懒洋洋打断他,笑了一声。“也不能比现在更坏。”
    郝春捶着自家不能动的废腿,左肩头扯了块肌肉,撕心裂肺地疼,但他惯来会装!眼下就又装作满不在乎的表情,龇牙笑道:“小爷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命大,侥幸不死吧,难道还能和从前那样?”
    陈景明垂下的长长羽睫微颤,薄唇苍白,勉强勾了勾唇答道:“学生认得个奇人,或许……他能医好侯爷的腿。”
    郝春抬起眼,灼灼地望着他。一双秋水丹凤眼里有说不出的情绪。
    “便好了又如何?”
    郝春难得笑得落寞,两粒小虎牙依然雪白尖尖,眉目依然秾丽,却失了往日那种神气似的。他说话也变得很慢,日头照在他日渐失去光泽的干枯长发,丹凤眼内透着股懒洋洋的漫不经心。“陈大御史,小爷我现在是个废人。现如今,或许阖长安城都已经当小爷我是个死人!我再没富贵荣华可予你,就算爷侥幸爬回了长安,也不过是个罪臣,战场上捡回来的命,到了长安城依然要交代在菜市口。你还留在这作甚?”
    “……我之所以留在这里,”陈景明长吸了口气,勉强按捺住脾气,以免被这厮当场给气死。“当然不是为了你的平乐侯爷之尊,当然更不是为了图你的富贵荣华!”
    “哦?”郝春没说信或不信,只咧嘴嗤笑了一声,话语里是惯常的没心没肺。“那陈大御史你是图什么?”
    木椅霍地被拨了个旋儿。
    陈景明俯身,眼对眼地逼视郝春,一个字一个字地、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那样,凶狠地盯着郝春,反问道:“我所图的是什么,难道到今时今日……侯爷你仍不能明白吗?”
    陈景明天生一对点漆眸。
    瞳仁内深不见底,就像是万丈深渊。
    郝春仓促地避开视线,喉结滚了滚,干笑道:“谁他妈知道你图的是什么!”
    陈景明俯身久久地盯着他,从郝春被剑划伤的下颌骨到衣衫内原本那雪脂般的肌肤。这厮原本有一身绝佳好皮囊,触手是一片滑润。那夜他之所以那样癫狂,有几分是因为月氏国的秘药“寻春”,又有几分是因为这厮本就足以令人癫狂?这厮,这厮一度秾夭到能令这世上所有男人都为之癫狂!这厮曾携一身雪脂般的皮. 肉,在烛光下轻轻打着颤儿地缠住他……可如今这厮却,遍体鳞伤。
    “侯爷……阿春,”陈景明抬手轻抚郝春的脸颊,嗓子沙哑的要沁血。“我毕生所图者,不过是你。”
    郝春嗤笑一声,仍然别扭地梗着脖子不看他,话语却更加放浪起来。“图爷能给你个乐子?可爷如今腿废了,身上也到处坑坑洼洼,你要享用呢,小爷我现在也反抗不得。可是陈大御史你压着个废人不恶心么?”
    郝春顿了顿,犹嫌不够,恶劣地龇牙笑了声。“夜半三更,你抱着个全身结疤的人,手一摸,指不定还有血污黄脓水,你不觉得恶心?”
    陈景明于是单膝跪下去,修长手指依然轻柔地抚摸郝春这张绝丽秾艳的脸,嗓子里打着颤。“那些血污黄脓水怎会让我恶心?佛祖说,一切红颜不过是枯骨,阿春……只有你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郝春倏然掉过头,两颗小虎牙雪白又尖尖,正要放肆地嘲笑陈景明。却发现这家伙居然哭了!
    两行泪挂在陈景明眼下,青黑的眼圈毁了这家伙一直如玉君子的形象,三天没怎么吃喝,薄唇也干裂得起了皮。
    这绝不是陈景明最好看的时刻,事实上,郝春从没见过陈景明如此狼狈。
    哪怕昔日不曾得中、淹留在长安郊外伏龙寺时,这家伙也总是一身斯文,旧的月白僧袍洗得干干净净,松墨烟长发梳得光滑,从这家伙肩后垂下来,风一吹,重而坠,就像皇宫里头进贡的顶顶好的丝绸缎子。
    “……你哭什么?”郝春噎了噎,许久后才哑着嗓子勉强地笑了一声。“要哭也该是我哭。”
    陈景明静静地就势拥他入怀,两个人心口贴得那么紧,彼此呼吸可闻。陈景明胸口内的心跳声不及郝春那样活跃激烈,却也乱了,怦怦怦,乱的就像是三日前那一场兵荒马乱。
    “侯爷一生要强,”陈景明也哑着嗓子,笑了笑,眼泪埋在郝春的紫色帛衣。“所以,我替侯爷哭。”
    郝春怔了怔,这家伙突然示弱,他反倒不知说什么好。
    “我是绝不会回长安的!”陈景明嗓子更哑了些,沙沙的,每个字都粗粝得像这沙漠中无处不在的沙砾。“侯爷,你要回长安吗?”
    郝春从他身上挪开视线,仰头望着这沙漠中炽热的日头,想了想,龇牙笑道:“能回就回。不能回,也无所谓。毕竟小爷时日无多……”
    “不,侯爷与天地长春!怎会时日无多?”陈景明仓促地打断他,抬起头,双手捧着郝春的脸,近似于虔诚地发狠道:“我绝不会让侯爷死在这!等再过几天,等我们穿越这片沙漠,就能寻到那位南疆毒师姜九郎,他必定能治好侯爷的毒!”
    “姜九郎?”郝春漫不经心地接了句,依然仰着脸,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有。“啊,我知道那个人。他是大司空的表舅?”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陈景明捧住他的脸,含着泪勾唇笑了笑。“总之他会治好侯爷所中的毒。”
    “真这么厉害?”
    “嗯,姜九郎的确很厉害。”
    “那日你在函谷关外放的迷烟……是不是也是你找姜九郎要来的?”
    “……嗯。”
    陈景明过了三日才有机会与郝春解释。三日前,他们被困在函谷关外东北角的一处狭道,当时已经是死局绝境,陈景明却从怀里掏出包药粉,猛地洒出去,然后怀里抱紧了他连续打了几个滚。他们从山崖绝壁滚下去,郝春几乎以为他是发了疯,是想带着他一起死,但是山崖下居然有处水涧。
    大约是水涧吧……
    郝春当时只恍恍惚惚听见了水声,沉重的身体落入水中,然后他被人拖着往前游动。
    放我下来……郝春当时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但他记得自己还是挣扎着对那家伙说,陈景明你走吧,这里太危险,你犯不着陪爷一起死。
    陈景明当时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