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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迤逦轻咳一声止住了母亲忆旧,却转过话头道:“祖母的病情有些起色吗?”
“还不是你琴妹妹的事……”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道,“公主一听见你的好消息,就精神了许多,竟然多说了几句话出来,又问太微回来没有。我就慢慢说了,公主连声说太委屈她,难过得连汤药都喝不下。”
嫁给皇帝不喜欢的藩王,还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妾侍,依着沈夫人看来自不是什么好事。谢迤逦听见大长公主的反应,忽然就站了起来,神色阴晴不定。沈夫人疑惑道:“娘娘,这里头莫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祖母为琴妹妹的事操心太甚,母亲可劝慰着些。”淑妃缓缓坐下,一边掩饰心思,一边懒懒道,“当初皇上当真喜欢琴妹妹,只这丫头没造化,我都替她可惜——那一位并没有皇上那样的好脾气,据说她一进门就病倒了。”
话已到此处,沈夫人便惴惴提起日前收到徵王的帖子,言琴氏抱病,请谢府亲眷入宫探望。
谢迤逦不觉怔忡,心中隐然不是滋味,遂凉凉道:“他既下帖子请了,你们还能不去吗?”
沈夫人听出女儿话中不愉,便婉转道:“固是不得不去,又怕有些是非,所以还需请娘娘示下。”
谢迤逦不自觉地绞着手绢,嘴上却说:“母亲是打算看了我之后就顺路去西苑吧……这样也好,要是特意去一遭,反倒惹人口舌。旁的事情不用多想……”
知女莫若母。只是歉疚也好,心疼也罢,沈夫人又能说什么呢?谢迤逦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淡淡道:“……都是陈年旧账了,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沈夫人待要设法说几句话宽她的心,却见她转回内室,捧了一个螺钿梅花盒子出来:“琴妹妹算是嫁人了。虽省了一笔妆资,咱家也不好让她空身出阁。母亲这回去看她,可备下什么东西为她添妆吗?”
“你祖母原是为她存了十几个箱笼的。我做主取了一套金镶玉的头面,又裁了几身新衣裳——大约也就够了。”沈夫人道。
谢迤逦翻开钿盒给沈夫人看了一下,“这是我给琴妹妹添妆的几件首饰。本该早些送去,只是我一向病着,又怕……皇上知道了多心,一直白搁着。母亲就一并捎去吧。”
沈夫人瞧着盒中是几件金器,金耳环有四对,皆是荔枝、石榴、一把莲等样式,取多子多福之意,又有一只蝴蝶宝相花珠帘梳,一对凤衔花结金步摇。也有几对内造宫花,海棠芙蓉丹桂,俱是新奇款式,唯有一支纱堆的白梅,样子很有些陈旧了。
沈夫人原指望悄悄去一趟清馥殿,看看琴太微就走。不承望刚入宫门,便有一位老成内官相迎,称徵王请谢侍郎夫人相见叙话。程宁既领了沈夫人去清馥殿,文氏便引着沈端居和谢远遥,一直送到棂星门前。沈、谢二女随着小宫人一路过桥上岛,见此地高槐深竹,水木明瑟,廊宇雅致,心中皆是赞叹不已。及至见了琴太微时,谢远遥便笑着问:“他对你很好吧?”
琴太微正坐在榻上指点谆谆让座倒茶,忽听见这话,不觉皱起了眉头。
杨楝回家之后,琴太微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岛上清净悠闲,她的身体便一日好似一日,如今已能下床走动。上次的投毒事件姑且掩过,杨楝怕出差错,每日傍晚散步都过来瞧她一眼,空闲时也在虚白室少坐片时,同她闲谈些诗书掌故,兴来还会摆上一局棋。他既拿出这般姿态,下人们更是倍加殷勤。起初她依旧心存疑惧,后来见他果然如郑半山所言那样温和有礼,才慢慢放下心来。
只是谢远遥所问的这个“好”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她亦懒得与她们深谈,只淡淡道:“殿下是个讲道理的人。”
自去年七月入宫后,琴太微在鬼门关前也晃荡了三回。第一回在浣衣局中顶撞管事而几被打杀,那时是何等不谙人情世事,纵是刚极而折也记着谢迁一句“始终等着你”,躺在安乐堂中绝不肯咽气。第二回却是在咸阳宫前骤闻变故,一时神迷志昏竟在空中撒手,还未从谢迁婚娶的噩耗中回过神来,她自己就不明不白地许了人。杨楝不在的那一个月里,她躺在阴暗的耳房中,不知求生亦不知求死,只是听天由命地一日一日拖着……世事如风波,人命如浮萍,哪里知道下一排潮头是把你推上浪尖还是压至泥底。
她为何还要想起谢迁?不过是看见了远远坐在门边的沈端居罢了。她瞧着对方微微一笑,道:“沈姐姐出阁,我这做妹妹的本该有贺礼奉上。只是我身为宫婢,别无长物,一针一线皆是主人的赏赐,拿来转赠诰命妇人,也不大像样子。”
“何须如此客气,”沈端居勉强笑道,“你我姐妹原不分彼此。”
“正是不分彼此呢。”琴太微笑道,“当日我走时匆忙,几箱子的藏书器玩,还有四季衣裳、家传首饰,全都留给了谢家。姐姐如今也做了主妇,看着可有什么入得眼的玩意儿,尽管拿去就是。幸亏是姐姐,交予旁人我也不放心的。”
沈端居面色煞白,谢远遥尴尬得说不出话,琴太微嘲讽了沈端居,心中终觉无趣。三人一时枯坐相守,听着廊外水声风吟,万叶萧萧,干等着沈夫人过来解围。琴太微终觉不像样,缓下脸色道:“姐姐与我讲讲外间的事情吧。我做了上阳人,久不知世上寒暑。”沈端居竟一时无言,倒是谢远遥顺势跟上,将家中琐事到朝中变局一件一件攀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