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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这不吉利的话儿。”
    “正是说给你听的。”文粲然淡淡一笑,“她去了,有我给她烧纸。等我去了,你给不给我烧?”
    琴太微哑然。
    “我已是半死之人。殿下疼爱你,你总是能比我活得长点。望你看着往日那点情分……”
    “姐姐!”琴太微用扇子掩住她的嘴,不许她继续说下去,“姐姐这是一时伤感,才有这些胡思乱想。”
    文粲然望着寒星烁烁的水面:“她走的那一天,我好像看见她了。她说深柳堂那个人,不是她。”
    琴太微一愣,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深柳堂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文粲然摇摇头。
    琴太微忽然惶惑起来。她一直认定是贤妃指使宫人引她去深柳堂的,是以顺从杨楝的意思到御前告状,使得危机中的贤妃母子彻底失去圣心,再无翻身之力。可是……难道竟不是贤妃?
    死去的林绢绢说“深柳堂中人非我”,琴太微竭力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林绢绢与贤妃会有什么关联。她脑中立刻响起贤妃的哭喊声,越想越是心惊肉跳,生恐自己是构陷了那一对母子。她拽着文粲然的袖子,连连问道:“姐姐猜不出吗?这可太奇怪了。”
    “要我猜?”文粲然苦笑道,“有什么可猜,她那时候大概已经疯了吧。殿下一直觉得她有心不利于你,曾叫我留意,大约也曾拿深柳堂的事质问过她。故而她一直记得,临走也要再说一遍。”
    琴太微稍稍宽心,又想到林绢绢在世时其实并不爱搭理自己,原来她还曾因自己受过质问,遂喃喃道:“她不想殿下冤枉她。其实殿下早就知道深柳堂不关她的事。”
    “积怨已久,也不止这一桩。”文粲然叹道,“她如今去了,我也不怕说了。殿下也不知为什么,一直觉得她做女儿家的时候……不清白。所以,无论她后来怎样殷勤小心,也没有用。她自己一直也知道,总和我说,过得一日算一日。”
    “清白?”琴太微一时没有体悟过来。
    文粲然缓缓道:“可是,清不清白,又有什么要紧。就算白璧无瑕,不也一样被他弃如敝屣吗?”
    她步履蹒跚,面如金纸,月光中发色如银,仿佛一夕之间便是风烛残年,琴太微胸中填满了说不出的恐惧。此时此夜,杜庶人在冷宫中如痴如癫,福王杨樗在空荡荡的寝殿中哭泣,林绢绢已化为一缕孤魂。她反复在心里说这些事情皆非她能够左右。但她亦知道,即使只是见过、听过、经过,从此之后有些东西就永远从她心中消失了,留下来填补空虚的,只有漫漫无尽的孤独和恐惧。
    林绢绢去世之后,杨楝便将自己关在了天籁阁中读书,所有事物一概不问。开始程宁只道他心中烦闷,躲几天就好。谁承想到了十月初六,杨楝还是没有下楼。这日是他的二十岁寿辰。因为是整生日,清宁宫的赏赐又比去年略多一些,然而杨楝非但不肯进宫磕头,连使者都不见一面。程宁只得推说殿下偶染小恙,起不来床,自己做主应酬了,好在来人并没有多问。候到傍晚,杨楝依然不曾露面,但有内官上去送吃食,一律撵了出来。
    程宁恐他饿久了伤身,又不敢惹他,左右无法,只得到虚白室来找琴太微。琴太微自然满口应承。掀开食盒看了看,只见一盘不带汤的银丝素面,已经凉透了;另有一只蒲包裹着的青花团寿大盅,里面是热腾腾的冬笋虾子鸡汤。程宁道:“先前煮了三次面都没吃,面条都坨了。娘子劝得殿下吃饭时,将面条挑在小碗里,浇上几勺热汤就得。底下还有几碟小菜和果子,都是殿下平素喜欢的。”
    彼时已是二更,一行人沿着爬山廊来到天籁阁门前。琴太微细着嗓子唤了几声殿下,里面无人答应,索性自己推门进去。
    室中一片幽暗,只见那人的背影静坐在窗前,披头散发,而地上斑斑驳驳,尽是殷红晶亮的鲜血。
    琴太微胸中一绞,几乎晕了过去,却听程宁在耳畔低喝:“娘子小心脚下碎碴儿。”
    她定睛一看,原来那不是血,是珊瑚的碎片。
    杨楝慢慢转过脸来看他们,似乎茫然无措:“太微……”
    程宁见这光景,知他火气已过,暗自松了口气,忙招呼从人速速离去。琴太微踮着脚绕过地上的珊瑚碎片,走到近前,用手指替他梳拢了头发,绑上紫金发须,勉强笑道:“古人男人二十而冠。今天这样日子,殿下怎好连头都不梳?”
    “我十四岁就加冠了。”他淡淡道。
    按国朝规制,皇子年满十五岁即可加冠,而后便纳妃、离宫、之藩,受宠的皇子亦可延至十七八岁。没有人当真依照古制等到二十,但也少有早在十四岁就加冠的。她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又想不出说什么话才能引他开心,一时急得面如桃花,遂讪讪着摸出一个香囊来,塞进他手里:“上次那个做得不好,你不肯戴,我又做了一个。”
    又是一个粽子状的香囊,绿缎面上绣着纤秀的紫花,针线果然比上次的精巧许多,丝绦上坠着玉环,正是她妆匣里飘紫带翠的那对玉环中完好的一枚。他不觉狐疑地看看她。
    “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是自己的,只有这个可以送你。”她垂睑道。
    “多谢。”他笑了一下。
    觉得像是把他哄得有点高兴了,她立刻收拾了桌子,布上碗盏,仔细挑了一小碗面推到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