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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程勉很快和冯童一起来了。萧曜极不耐烦地阻止了又要跪倒的冯童:“你赶快让人把葛大夫找回来!元双的孩子呢?还……”
    他问不下去了。
    冯童压低声音:“五郎已经吩咐了。殿下……求殿下不要动怒,也顾全元双的颜面。”
    萧曜手脚都麻了,又伤心又愤怒,声音却也放低了:“她竟然瞒到现在。”
    “殿下息怒。奴婢实在是不知情……”冯童几乎哽咽了。
    萧曜下意识望了一眼程勉。程勉始终是三人中最镇定的一个,待冯童略平复了情绪,他缓缓开口道:“我先陪殿下回席,待葛大夫到了,殿下再过问也不迟。孩子还在不在?”
    “不知她找谁讨的药,不怎么见效,孩子没打下来……”
    正在两人僵持之际,颜延又找了过来。他一见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刚要问,反而被萧曜截过了话头:“我这里出了一桩急事,再无心饮酒了。”
    “那就不喝。要紧么?”
    萧曜摇头,又点头,坦诚地说:“事关他人,我也不能细说。请你回去转告一声景彦,替我道个歉。我改日再补上。”
    颜延深深看他一眼,点头答应后,还问了一句帮不帮得上忙,萧曜一味摇头,又让冯童将薛沐一并送走,只恨不得立刻清净了才好。
    可是当庭院中只剩下程勉和自己后,萧曜又觉得这院子里静得骇人,以至于让他都心慌气短起来。蓦地,他听见程勉的声音:“你要不要去见元双?”
    萧曜狠狠摇头,又很快回过神,迟疑地反问:“……我要不要去见她?见了问她什么?”
    “她总归是心里害怕,才出此下策。你们一直亲近,也许有些她不敢和旁人说的话,对着你就说了。 ”程勉神色比之前缓和得多。
    直到此时,萧曜初次意识到在自己和元双之间,原来也是有“男女之别”。她服侍他十余载,是他生命里最亲近的人之一,可是在她遭受莫大痛苦之时,他一无所知,亦无能为力。
    “不去了。我等一等葛大夫吧。”萧曜颓然说。
    可他甚至都没和葛大夫打照面,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卧室后,便一言不发地看着徐徐跳动的灯烛出神。脑中虽然千头万绪落不到实处,但反复浮现在眼前的,是早前京中的一封来函——池真生下了个男孩,这近十年来宫中诞生的唯一的孩子迅速被封为信王,几个月后,所有的封赏和庆祝再没了痕迹。
    大内多年来没有生育,无论是内廷还是外朝,都不是秘密。宫中上下心照不宣的至大秘密,是那些无法出生、或是早早夭折的婴孩。每次看到元双虔诚地为池真祈祷,萧曜都能感觉到其中隐秘的恐惧。可她的恐惧不仅成了真,连她自己,也要坠入萧曜不可碰触的恐惧中了。
    剧烈晃动的灯花刺痛了萧曜的双眼,也让他看见了程勉就在咫尺之遥:“……你怎么没走?”
    灯光下程勉的神色很是平和,语调亦是气定神闲:“我也想等一等葛大夫。”
    几个时辰前重逢的欢乐和旖旎已然远如天边云烟,萧曜口中发苦,声音也干涩不堪:“她从来也没提过。”
    可要萧曜再去想过去几个月里元双是否举止有异,他什么也想不起来——自他有记忆以来,元双就始终在他的身旁,陪他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发病,熬过母亲离开的岁月,又跟随他一起来到连州——
    萧曜悔恨地重重一捶几案,这巨大的响动引来程勉一个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她能不能嫁人?”
    “她不是寻常宫女,是少年时因为家人获罪,被没入掖庭的。要为她放籍,得请旨,内宫中现在是裴氏主事,恐怕不会让我如愿。”萧曜想了片刻,“只要她想,大不了隐姓埋名,总有办法……可她有意中人么?”
    葛大夫去而复返后,这次问诊花了不少光景。萧曜一直说要见他,但事到临头,又把程勉推到了前头。对此程勉也不推脱,不多时回来了,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药是假的。胎儿无事。”
    这八个字立刻让萧曜的内衫汗湿了。如释重负之余,又不免问:“元双说什么没有?”
    “我没去见她。你今天也不要见她了吧。”程勉又说,“她若是想说,就不会瞒到现在。我方才想了,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顾萧曜略带责备的目光,程勉继续说:“等她歇息几天,我去问她,想不想要这小孩子,若是她自己想,那就生下来,我是不要成家的,娶她是不成了,但给她个名分,乃至于再给孩子个姓氏,都不是大事。”
    萧曜脑中嗡然一响,沉下脸喝道:“你不要胡来。”
    程勉对着萧曜,笑意倒深了:“糊涂阿爷多了去了,我自己乐意,有何不可?”
    说完这句,他嘴角的笑容又蓦地隐去了:“但若是她被人欺负了,我要那混帐东西的命。”
    萧曜觉得这全乱了套——程勉能做的,却是他未必做得到的——他既为元双担心,又为程勉意乱,再没了脾气,只能轻声问:“你乐意,她乐意不乐意?”
    程勉似乎是呆了,过了半晌,摇头:“我不知道。”
    萧曜极勉强地牵动嘴角:“那就不要替她做主。她若是不想呢?”
    这一问终于让两人意识到,在这件事上,萧曜全然无知,而程勉不是元双的主人,无权决定她的命运。然而她的命运,无关她的意志,从来也不在她的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