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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想明白这一点,萧曜也明白了元双的选择。
愤怒、担忧和种种自以为是的安排,一概烟消云散,萧曜口干舌燥地再次看向程勉,艰难地说:“……我不去问了。她只要不想说,我都不问了。”
因为身边只有程勉,萧曜毫无顾忌地仰面躺倒在席上,任巨大而陌生的伤心无措笼罩住自己。
察觉到程勉也躺了下来,萧曜立刻用袖子遮住脸,不肯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勉力镇定地说:“你去和你的朋友叙旧吧。我不会让元双难堪的。”
可程勉始终没接话,也没有什么动静,两个人听着毕毕剥剥的烛火声和彼此的呼吸,一言不发地捱过了重回易海后第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晚。
入夏后的天亮得早,鸟鸣声和第一缕阳光也不知道哪个更早些。萧曜在地板上躺了整晚,几乎没合过眼,起身时却丝毫不觉得困,程勉与他一前一后地起身,看起来亦是神态清明,两个人默默相对片刻,程勉开口道:“天亮了。昨天匆忙送走薛长泽,今天我得去赔个礼。”
“稍后召他来吧。你别跑了。”萧曜说,“刺史府的人员尚未到位,他又初来乍到,未必就能立刻公干。你们这么久没见,趁着天气适宜,先带他看看连州的风物也好。”
“也好。我正好问问他此行的真意。之前子语还提过,监察御史多年未来连州了。”
两个人胡乱凑合了一夜,衣袍都皱得不成样子,萧曜换了袍子后顺口又说:“你还要回去更衣么?就在我这里换了算了。”
他说话时就知道程勉多半不肯,果然程勉摇了摇头:“我回去一趟再过来。也不费事。”
萧曜没有强求,只说要送他,一开门,却见元双和冯童双双跪在堂下,听见动静,元双抢先伏地,低声说:“奴婢前来领罚。”
在看见元双身影的那一刻,萧曜的心已然悬起,又见她如此卑微地请罪,蛰伏了一夜的怒气和伤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不待他出声,程勉鞋子都顾不上穿,抢先几步赶到元双面前,在距她一臂远的空地上蹲下来,轻柔地说:“我向殿下讨你,你愿意不愿意?”
元双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不肯抬头:“……奴婢只恨不得一死了之,已然有辱殿下清听,断不敢教五郎门第蒙羞……”
程勉扭头看了眼脸色发白的萧曜,冲他笑了笑,温言说:“没有的事。就怕你不愿意,或是你和心仪的人互许了终身,我这就是横刀夺爱了。”
元双忽地一僵,萧曜看不下去了,支使冯童说:“你扶她起来。地上不冷的么。”
两个人体型悬殊,本不该费什么劲,但元双执意不肯起身,后来程勉也去搭了把手,几乎是将她架进了屋子里。一进室内,元双又要再跪,程勉硬是撑住了她,萧曜也放缓了声调,说:“你不要怕。有没有人欺负你?你是愿意的么?”
元双恨不得缩成一团,凄然道:“求殿下不要问了。奴婢一心领罪。”
说完这句,她挣开程勉,又跪在地上,无论萧曜如何问,除了说要认罪,别的一律不肯再说了。
一夜工夫,元双的双颊都陷了下去,眼睛始终瞪着,神情又坚决又执着,甚至不像个活人。萧曜见状,索性将程勉和冯童都遣走了,待室内只余下自己和元双两人,又一次开了口:“……昨夜我想了一晚,你素来喜欢小孩子,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孩子,这不是好事么?幸好药不是真的。你不必有顾虑……还是对方有难处?你只管说,我来成全。”
元双石化般重复:“奴婢只想一生服侍殿下。”
萧曜惊讶地看着她,在她身旁坐下,思忖良久,轻而怅然地说:“你性格坚忍,一定是很喜欢他。他也一定喜欢你。不然不会如此。你不要忧虑,现在我们是在连州……我也长大了,不会让你再和池真一般了。”
良久,双元的眼睛缓缓一闪,萧曜冲她几不可见地一笑:“也是昨夜想明白的。可就算我早知道,也做不了什么。但我不能让你再这样了。他如果是个奴婢,我就找他的主人,给他放良,要不是,那就更省事了。我要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我要你心愿得遂。”
“……我没有别的心愿。”元双又勾下了头,无波无澜地木然说,“奴婢的身世,殿下是知道的。如果不是贵妃垂怜,恐怕早已死了。自从先父犯下重罪,累及家人,奴婢这一生就不可能与常人一般,奴婢本不敢有此妄想。随同殿下来连州后,见识了天地宽广,又蒙殿下信赖,让奴婢出入自由,是奴婢忘形,做出了这样的祸事……这事无人强迫我,他也不知情,已经断了往来了……求殿下准许奴婢堕去胎儿。这都是我咎由自取,种种后果,本该由我一人承担。”
她越说越快,说到后来,简直是一口气说完的。话音一落,她又重重伏倒,再次恳求起来。
看着她不知何时起变得瘦骨嶙峋的后背,萧曜沉思片刻,摇头:“不行。”
元双猛地抬起头来,忍泪道:“……奴婢的儿女还是奴婢,又没有父亲,奴婢已然铸成大错,求殿下发慈悲吧!”
萧曜扶住她冰冷的手,硬着心肠还是摇头:“你也说孩子的父亲不知情。要是他事后知情,即便不怪你隐瞒,但与你二人,还是会有嫌隙的。我不能让他怨恨你。”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元双再忍耐不住泪水,“殿下是我的主人,有权决定我的生死,可这孩子,就由我处置吧!早知……我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