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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澜清一席话落定,莫天面上划过一抹复杂,半晌颔首道:算了,不必多言,朕信得过你。走吧,先回城主府。
    他说完起身,率先朝楼下走去,连澜清一声不响跟在他身后。
    两人刚下楼梯,一楼内堂里走出一名女子。这女子着一身素衣,模样柔婉,观其步履颜态,却似有一份铿锵的韧劲契在骨子里。
    这名女子便是君子楼如今的掌柜,君玄。
    君子楼传家已有百年,在西北产业雄厚,历任掌柜宽厚仁德,凡遇灾害便会开仓赈粮救济百姓,战事告急之时亦会送粮入军营,与百姓同进退。君家虽巨富,仁义之名却广传西北,乃西北第一好善之家。
    一年前连澜清攻城时言他久慕君子楼大名,令军队不能损君子楼一人一瓦。两军jiāo战,北秦铁骑攻破城池,难免误伤百姓。君玄得知此令后,大开君子楼楼门,凡入君子楼避难的百姓,她皆护入羽翼之下。此一战后,军献城内保住xing命的老弱妇孺,多为当日君玄所庇。
    只可惜君玄纵使救了不少百姓,君家名声却不如当初。无他,只因君玄三年前说的一门亲事她是军献城曾如日中天的副将秦景未过门的妻子。
    君家家大业大,上任家主君鹤发妻早逝,未曾续弦,膝下只得发妻留下的一女君玄。君鹤对其悉心栽培,待百年后将家业jiāo付她掌管。君玄虽是女子,因少执家业,养成了坚韧有主见的xing子。君老爷为其遍寻佳婿,皆不入她眼,只得将婚事搁置。
    君家和施家乃军献城两大家族,因君家乐善好施,两府自来关系亲近。三年前施老将军做主,为爱将求娶君家小姐,君老爷这些年也算看着秦景长大,见他才智非凡又忠心为国,便应下了这桩亲事。
    两年前两人本该成亲,奈何成亲前三月君老爷猝然病逝,君玄守孝,将婚事押后三年。三年之期未到,秦景却一夕叛国,让军献城为北秦所夺。
    秦景虽死,百姓亦感念君家庇佑之恩,活下来的人一开始却无法谅解君家。毕竟数万百姓、五万大靖军士、施老将军满门皆因此人血染军献城,谁能在一时间释怀。
    但因连澜清对君子楼的格外开恩,使君子楼成了军献城唯一的清净地。活下来的大靖百姓为了躲避嚣张跋扈的北秦人欺rǔ,只得来这里。当初城破时众人愤愤难平,一股余怒发在君家身上,来君子楼时难带善色,如今百姓心绪平复,念着君家百年来的恩绩和君玄对百姓坚持不懈的善意,总算无人再提此事,待君家也渐渐回到当初。百姓如今也想明白了,说到底君家也是受了秦景连累,君玄至今未嫁,一介孤女掌管家业,还要承受满城骂名,也是悲凉。
    君玄从后堂走出,和座上客人打过招呼,看见连澜清陪着一人走下楼梯,朝他微一颔首后径直走向柜台,未有太多寒暄。若非连澜清对君子楼的看重能让城中的北秦人和士兵忌惮一二,以君玄素来的xing格,不让厨子拿大刀把他砍出门已是怪事。
    连澜清在瞧见君玄冷漠的面容时步履一顿,他朝君玄看了一眼,默不作声随在莫天身后出了君子楼。
    上了马车,莫天朝连澜清笑道:阿清,听说施元朗为你说的媳妇儿就是这位君家小姐,难怪你对君子楼多有照拂。你要真喜欢她,把她带回北秦做个侧夫人也不是不可,芷冉向来大度,不会介意。
    连澜清幼时便和吴王长女芷冉郡主定亲,待这场战事完结,便是二人成婚之期。
    连澜清垂下眼,摇头,轻描淡写回:陛下多虑了,这桩亲事完全是施君两家一厢qíng愿,当时臣在山南城来不及拒绝。臣一向不愿欠人恩义,君玄因我受累,臣才下令护君子楼一二。
    听见此话,莫天笑笑,如有所思看他一眼,并未再多说。
    马车驶离君子楼,在前柜专心致志查账的君玄突然抬头望向街道尽头快要消失的马车,她翻动账本的手猛地握紧,娴静的面容冷寂下来。
    二楼,厢房门被推开,两人从里面走出,行出了君子楼。为首的一人一脸市侩,跟随的侍从木讷卑屈,再普通不过。这些日子从南边进入军献城的人都会有暗卫跟着细查,但这两人面目太过卑微,实在和大靖太子搭不上半点关系。君子楼门口的暗卫望了他们一眼,未瞧出不妥,不再跟踪两人,转身回了城主府复命。
    人群中,韩烨回转头看了消失的北秦暗卫一眼,佝偻的身躯挺直,嘴角卑微的笑意敛起,和侍卫消失在街道尽头。
    离霜露节只剩两日,按北秦庆祝三夜的传统,这日夜里就有不少北秦人在城内狂欢。大靖百姓虽不喜,但如今形势比人qiáng,大靖人不能出城,为了生存,他们只能从北秦商贩手中购买粮食,没有银子只能活活饿死。而这种举城同庆的日子,正是赚北秦人银子的好机会。
    月上枝头之时,军献城的大街小巷里已是一派热闹。
    莫天瞒着连澜清领了一名侍卫出府。他着一身常服,在挤满北秦人的军献城街头并不显眼。
    陛侍卫被莫天一瞥,忙改口道:公子,今晚街上人多,连将军又去了军营,只有属下跟在您身边
    无妨,走走便回。莫天摆手,一派淡然。他其实并不信韩烨会来军献城,韩烨为一国太子,若为了区区一个老将的尸骨冒险犯难,就让整个西北战局逆转,实在有些荒唐!他来西北有他的打算,连澜清设下这个局虽不在计划内,但总归有些用处。
    正街上有一处人cháo汹涌,叫好吆喝声不断。莫天循声前往,瞧见一群北秦人围在一个小摊前。莫天一身华服,气度非凡,一双祖绿眸子乃北秦贵族所有,众人见他走近,自觉让开一条道让他近到摊前。
    摊主是个粗犷利落的北秦汉子,写了些字谜挂在布线上,小摊上摆放着几把弯刀,想来便是彩头。倒不是彩头有多好,只是北秦人素来不善中原文化,难得有北秦人能出个字谜,即便出题粗俗简单,也引了不少人驻足。
    公子,还剩最后一题,您也来凑个热闹?莫天气度不凡,那摊主当即生了jiāo好之心,只是莫天对桌上的彩头明显不敢兴趣,他只得忍痛拿出点好东西来,公子,连将军后日在城主府里办宴,我兄长在里头当差,赠了张请帖给我。我这种粗人去了也没用,gān脆给公子拿出来当彩头算了。
    哦?还剩什么题目?莫天纯粹只是闲来无聊才凑个热闹。
    摊主拿来一张白纸放在桌上,又取下布线上的最后一题字谜摊开,笑道:不是啥难题,人人都能猜得出,公子您正赶巧了。
    一道字谜能猜出不难,可要人人都能猜出,却不是个简单事。众人被勾起了兴趣,闻言朝桌子上瞧去,观那字谜,皆大笑出声。
    牝jī司晨这四字虽歪歪斜斜,却清晰无比。
    果真是个人人能答的谜题,何须用猜,三国里如今女子能gān涉朝政的,不过一个大靖帝家的靖安侯君帝梓元。云夏女子地位虽高,但女子掌政百年来未有。两国jiāo恶,帝梓元在西北战场上战无不胜,北秦子民惧她恶她,便将她作为谜题让人笑话。
    莫天挑眉,来了点兴趣,抬手yù提笔答题。
    恰在此时,一只手出现在他视线里,这只手修长白皙,指尖微捻握起笔杆起势径直落在纸上。
    不过一瞬,帝梓元三字跃然而出,笔力如铁划银钩,墨迹沁透纸背。那握笔的手轻轻一提,笔身在半空划了个圈被重新放在桌上,整个动作qiáng势凌厉,又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笔杆轻叩砚台的声音清脆有力,惊醒了视线仍停留在那双手上的莫天。莫天做了这些年皇帝,从未被人如此自然又qiáng势地抢占过先机,他按下心底淡淡的别扭,循着那只手朝上望去。
    只一眼,莫天收回的手在半空中不自然地一顿,眼底浮现毫不掩饰的意外。
    第六章
    莫天面前立着一个容貌盛华的女子,但这不是他这个堂堂北秦帝王错愕的原因。这女子负手侧身而立,墨黑的眼深不见底,身姿清隽如松。唯观一眼,如此气势凌锐之女,乃他平生仅见。
    连莫天都被帝梓元浓浓渲染出来的霸道之气唬住,更别论其他普通百姓。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帝梓元身上,赞叹之余亦只敢小心打量。
    莫天朝女子身上奢华的戎服瞧了一眼,暗自诧异北秦公侯之家里何时养出了这样一位闺秀。
    若是韩烨在此,怕是抡起袖子就把这不怕死的闺女拧回去了。这个霸气侧漏立在军献城街头耀武扬威的女土匪不是帝梓元又是谁!
    韩烨入城好歹易装换容,她倒好,顶着一副真容大喇喇地立在北秦皇帝面前,坦dàng自在得不得了!
    怎么?我答得不对?
    这声音慵懒七分,霸道三分,毫不软绵地传进耳里。莫天抬首,见那女子轻飘飘指着摊主手中的请帖,下巴微扬,眼带愠色,整个人袭着漫不经心的随意和qiáng势。奇妙的审视感直传心底,他竟只因一个女子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便生出了对她毫不掩饰的探寻之意。
    小姐答得对,只是摊主巴巴地在莫天和突然出现的女子间张望,面色惶恐不知如何作答。两人一看都是北秦贵族,他先攀附了莫天,此时将彩头易主,自然怕引莫天不悦。
    无妨,既是这位小姐答对了,彩头便该归她。莫天向前迈一步,接过摊主手里握着的请帖,递到帝梓元面前。
    一旁的侍卫见莫天这般和气忍让,暗暗稀奇,悄悄打量着帝梓元。
    多谢割爱。帝梓元接过请帖,敷衍地道了声谢。
    这时,她身后窜出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女,替她系上乌黑柔顺的狸毛大裘,复又安静地立在了一旁。她出现时无声无息,很有些内功底子。莫天和那侍卫瞧得分明,更是诧异。如此稀罕的丫鬟,一般的人家可调教不出。
    帝梓元倒是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弹了弹手中的请帖,随意朝一旁的丫鬟丢去,然后正眼都没瞧莫天一眼转身便走。
    居然敢这样对陛下!那侍卫望着帝梓元目瞪口呆,见莫天神色古怪,他一贯养成的护主心态瞬间爆棚就要呵斥,摊主却抢先一步朝帝梓元喊去。
    哎!这位小姐,霜露宴是连将军举办的盛宴,易换请帖要提早报送将军府,您这请帖是从我手上领走的,循例我得给将军府说一声,您留个名讳府第给我,也让小人好去jiāo差。摊主从摊位里跑出,朝着远走的帝梓元使劲招手。他喊这话时,浮于表面的惶恐微微收敛,倒是眼底jīng光一露,溢出几分谨慎和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