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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吴郡的灾民却等不及了。
僵持的每一天, 消耗的都是活下去的希望。
李隐舟离开张家之后, 马不停蹄,立即拜访吴郡其余诸家。
闭门羹吃过,冷板凳也坐了不少,但大部分家主仍持作壁上观的态度,对其客气又疏离, 仅用几十或二三百石将他打发开了。
积少成多, 算一算也有近两千石。
再垫些木料砂石在里头, 看上去竟足有半仓之数。
朱治气得几欲吐血:“掩耳盗铃有什么用?灾情惨重, 两千石顶多只能再撑两三日, 到时候还是无粮可用!”
朱治好歹也在吴郡太守任上数年,心胸城府怎会不及一个只有其一半年龄的年轻人?他早就试图一家一家与其谈判,却是吃满了闭门羹。
李隐舟虽借来了二千石粮,可比起一个郡县的灾民所需,实在杯水车薪。
苍黄的天际滚着乌蒙的云,扑朔的北风猎猎卷过面颊, 朱治深吐出一口气,目光沉坠下去:“老夫知道你已尽了人事,但世家妄为百姓尊崇,竟为私利决绝至此!若非主公领兵而出,老夫岂容得下他们如此作态!”
他说这话时,另一只搭在剑上的手陡然一紧,几乎拧出青筋。
倘若孙权此刻真在吴郡,按他那果决狠厉的脾气,估计早就直接动手“征调余粮”了。
也偏是江陵前线战局白热化的时候,这场不测的风雨席卷而来。
朱治唯有再三地忍,众将在外,兵马空虚,此刻的吴郡决不能乱。
斜阳如炬。
夜色一点一点侵吞下来,肃杀的风吹卷了一地砂砾石子,原本热闹的长街褪去洪水,只剩一层泥黄的水迹渲在空落的街头。
等朱治收拾好情绪,李隐舟方沉声道:“朱公只问百姓与主公,却有无想过豪族的处境?一则他们自己受难其中,恐怕同样损失惨重,让他们开仓本就已是肋上剔肉,焉能不痛?二则眼下前线焦灼,他们岂敢舍了本钱去套一个不定的未来?三来,昔年血洗之事芥蒂至今,谁敢逆着众怒开这个头?”
听完这席话,朱治的目光骤冷:“你倒很会为他们打算。”
李隐舟迎着飒飒的风,眉眼间情绪疏淡:“世族长居吴郡,同为吴人,患难关头,既然要他们的粮,当然要为他们打算。”
朱治森冷的眼微微一震。
与此同时,一个滚了一身泥的小兵递来张家的回音——
“张公说,少主时染风寒不能见客,太守公不必走这一趟了。”
朱治的眉一拧,正欲发话,却听其继续道:“还说,如今天灾横行,他们家底不算丰厚,但希望这半仓粮可解灾民燃眉之急。”
还挺会借杆上爬。
可别说他没有真出这半仓粮,即便是真出了,也顶多能再撑三五日,依旧无济于事。
李隐舟亦微蹙眉头,半仓粮的样子装了出来,这个虚名,张家不认也得认。
原打算是将张家逼上风口浪尖,一旦世家的联合抵抗出现小小的缺口,想要破壁就容易得多。
没想到张温如此配合,倒省了他再费口舌。
是因为眼高胆大,还是另有他人游说?
指尖轻扣掌心,他打定了主意,便道:“既然他们也应下了,就请太守广而告之——世家即将开仓济民,会与灾民共渡难关。”
世家?
朱治心口蓦地一亮:“好一招无中生有!一个张家怎么够?只要大势所趋,想必其余的世家也会跟着开仓。不过……”
他眼中的亮光又冷静下来:“眼下的余粮和这二千石一共也只能再撑三五日,若他们再旁观几日,岂不是要露馅了?”
这群老狐狸也是见惯世情的。
远方,黄沙漫起,残阳如血。
李隐舟举目远眺,透过滚滚洪流、渺渺烟波,遥见远方山河。
他道:“赌一把吧。”
……
次日,世家开仓的好消息便传遍街头巷尾。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有了张家起头“实实在在”的半仓粮,这个画出来的饼看上去也便更真实了些。
张允立在庭中,又一次挥退了求见的宾客,心头始终不安:“我们虽然闭不见客,但在其余人眼里就已经投了孙氏,朱治口口声声说别人也开了仓,可那群老狐狸岂是那么好骗的!眼下只剩下我们坐实了这个名头,若是一切顺利也就罢了,若闹出了什么名堂……”
他岂不里外不是人?
忍不住焦虑地踱了几步,他把眼一瞥,眉头蹙起:“你确定那边一定会来人支援?如今四处都是灾情,连顾雍、张昭这两大族长都自顾不暇,我看别的地方更指望不上了!”
一怒风起。
那株半残的树后,便扬起一角天青色的衣袍。
沉寂片刻后,方听一清越冷淡的声音答他:“顾雍、张昭、朱恒三人早就投身孙家,名义上虽仍是望族之首,实则早就是孙氏鹰犬,势力也大不如前。即便他们如今振臂高呼,也未必还有用处。至于支援么……”
青年顿了顿,慢吞吞道:“眼下最缺的是粮,张公可知江东六郡里头,何处是存粮最多的地方?”
张允的眉便渐渐舒开。
“难怪你要我们一定配合李先生的所为。”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望着高飞的候鸟,心头的石头落下,“他们若能抽出一二成襄助,李先生的计划便算是策无遗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