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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门高不可及,跨过门槛的时候总希望自己快快长高长大,好像长大了就能够不再局促不安。觋罗那时候还要矮,只能先拉着他的手爬上门槛,再从门槛跳进门里。后来终于长大了,也觉得这门不过如此。他总是先进门,等着觋罗从后面慢悠悠地走过来,拎起裙角露出纤细的脚踝,轻巧地跨过门槛,然后牵起他的手,拉着他走进院子深处。
——我们回来啦。
她总是习惯性地喊一声,然后就会有家里的仆人从某一间屋里探出头,笑着迎接他们:
——觋罗和七郎回来啦。
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那些年,这里就是家。
桓远和他们一起的时候也会跟着喊这么一嗓子,然后那些仆人就会笑得前仰后合。
——桓家的小公子连自己家都找不到了吗?
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再也回不去了。
陶七走进了门里。
那时的火一定烧得很大吧。他记得,闭着眼睛也能窥见赤色火焰的亮光,此刻院内的狼藉都是那火光孕育之物。
觋罗用火把点燃他们长大的后院,点燃放满师父藏书的房间,点燃桓远曾坐在上面休息的老树,点燃他们跑过无数次的走廊。
她是什么感受呢?
很难过吧。可那是师父的嘱咐,师父不愿意自己和前人所积累的学问,落入不合适的人手里。
又是春日,院子里没有花儿的嫩芽了。
陶七走到师父过去给他们上课的屋前坐下来,过去他也曾坐在这台阶上。
令人怀念。
她现在在哪儿呢。
她要是此刻也坐在他身边就好了。
——哥哥。
想听她叫自己。
——七郎。
想把她抱进怀里。
我明白了。觋罗,我现在明白了。
那是他的妹妹,他的同伴,他——
深深爱着的心上人呢。
可现在也只能放在心里了。
——我们迟早要回到北方去。
他失败了。桓远失败了。她以她的方式,要实现师父所言。
可她只是个女孩子而已啊。这大义太沉重,代价是她自己。
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可陶七仍想让觋罗知道。
很多人都爱着你呢。
觋罗,我爱着你呢。
因为你是你,因为你是“自己”。
你对我们来说,对我来说,和我们对你来说,是一样重要的。
微妙的错位。
觋罗不知道这错位的存在。
她意识不到,所以才是她。
多么悖论。
师父错了。觋罗能明白,因为她也是人,所以一定有明白的可能。
我要让她明白。
他在那寺中获得了真相。
……魂。
招魂的真相。
明白的那一瞬,感到一阵奇妙的、熟悉的感觉。
师父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懂了,但他又好像没懂。但他确实明白了其中哪里不同。
寮元说他悟了。
不可言说。也许是吧。说出来就不是了。
可惜那卷古旧的书也被烧掉了,不然还能再仔细看一看。现在想来,师父和自己认为是牺牲的东西,对觋罗来说只不过是回归本源而已。
那是归处。对她而言。
但陶七要告诉她那不是。
都是真的。这问题的回答并无真假之分,只是看回答的人站在那线的哪一头。如果跨过了那一线,就会得到相反的答案。陶七两头都看到了。
师父觉得这样看到才有意义。
但也只是看到。
知道了“无我”,愈发明白“自我”的意义,愈发舍弃不了“自我”。
这才是人。
陶七并无意修道成仙,他想做一个人。他的选择仍在这一侧。
觋罗看不到那条线。她不知道有另一侧的存在。
她已懂得无情和残忍,她要践行的“道”与她心存怨恨并不矛盾。人既能行义,也能作恶,她因她的怨恨,因践行她的“道”,允许许多人为此丧了命。
那怨恨里既有那些魂魄强加给她的,也有她自己的。
师父本担心的是他,担心他顺着怨恨的因果攀援而上,任凭那因果夺取无辜之人的性命,所以师父才多授觋罗半招,希望若事情变得不可收拾,有人能阻止他。
但师父不知道的是,陶七明白那因果该在何处斩断。师父当年已替他的父亲和兄弟报了仇。超出这因果,复仇将成“不义”。
觋罗不明白,所以她才能对那些人无情。但她又明白,所以她保全那青年性命。
她终究也是人。在她意识不到的地方,她同时为自己的“道”和作为人的本能所缚。她现在或许已经开始困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