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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拉着我讲他小儿子的事情,有时候还会让我跟那个小儿子“见面”。
后来我才知道,这爷爷确实有这么两个儿子,只不过在他们打斗的时候,两败俱伤,都死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身上都有一段令人唏嘘的过往,但命运喜欢捉弄人这是真实的。
两年来,我一直不知道究竟是谁支付的我的治疗费用,除了那次医院让我办出院手续时见过一次晏阳他爸之外也再没人来看过我。
我过得逍遥自在,不去想那些或许并没有意义的事情,在这两年时间里,我也重新梳理了自己过去的人生。
那些疯狂的或者可以称之为癫狂的混乱人生,当我回头看过去的时候,真的是一地鸡毛。
除了想这些,就是想晏阳。
想起他的时候我会觉得愧疚,觉得自己想他都是玷污了他,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白天想夜晚想,日升月落、风霜雨雪,每一个瞬间都能让我想起他。
他成了我生命中的影子,我看不清摸不到,却始终和我在一起。
有时候我会蹲在草坪上对着我的影子说话,跟他道歉,说我想他。
也会有欲望,看着我的影子自慰。
我看着影子能哭出来,看着影子能笑出来,晚上想抱着我的影子睡,可是一关灯,它就不见了。
他不见了。
在这种时候我或许真的像个精神病人。
这两年里,我成了流落孤岛的旅人,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成了孤岛上的一棵树。
我不想离开,也不知道怎么离开了。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如这里更像我的归宿。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直到不再有人为我支付费用然后被医院扫地出门,没想到在那之前,事情发生了转机。
医院有活动室,没有攻击行为的病人可以去那里自由娱乐。
我很少去,因为太吵了,但有一天刚好路过,恰好电视开着。
里面传来钢琴曲,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我的角度看不清电视屏幕,可就是觉得这首曲子是晏阳弹的。
我着了魔似的走进去,有人围着我闹,我却毫不在意,走到了电视前。
竟然真的是他。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坐在三角钢琴前动情地演奏,特写给到他纤长灵活的手指,然后我就仿佛被枪击中了灵魂。
他手指上的纹身不见了,那枚说好了永远不会被摘掉的戒指,被他“摘”掉了。
我左手无名指开始发烫,火很快蔓延至全身,短短一首钢琴曲的时间我已经被烧成了一撮最细碎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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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那里看完了晏阳的演出,他变了很多。
不是都说电视屏幕会把人压扁显得很胖?可是电视里的晏阳却瘦得我差点认不出来。
他起身的时候是面带微笑的,可眼睛黯淡无光。
我站在那里,身后是吵闹的疯子们,电视机里面是另一个我不知道的世界。
他穿着精致的礼服接受众人的仰慕和掌声,可他的笑却好像带着幽幽的哭声。
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疯子看谁都像疯子,但当时我站在电视前面,隔着屏幕看晏阳,总觉得他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知道木偶吗?
那种被注入了奇怪灵魂的木偶,他会笑会闹会在人满为患的世界里握紧自己的一隅,可是,他漂亮的皮囊后面藏着的却是另一个别人碰不得的灵魂。
那天我抓着看护的手腕让他们把他也关进来,我信誓旦旦地说:“他病了!”
当然没人会听我的话,他们只觉得我又犯了老毛病,毕竟那时候晏阳已经是名声赫赫的青年钢琴家,而我是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废物。
我这个废物又被关了几天,不能出去,也懒得说话。
我盯着自己手指上的纹身看,有那么几次甚至想干脆剁掉这根手指算了。
晏阳不稀罕了,我也没必要坚持。
我们俩的关系大概再也无法修复,断了的红线是没法重新接起来的。
那之后我连活动室也不去了,医院的人翻来覆去为我做检查,两个月后又开始劝我出院。
我对他们说我这种执意要留下的状态就能说明我还没有康复,因为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愿意留在这个地方。
别人总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是疯子赶快离开,我却跟他们恰好相反。
医生说:“你接下来需要的不是我们。”
照他说的,我接下来只需要按照医嘱服用治疗双相的药物就可以了,而且我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不需要住院。
我依旧赖着不走,其实原因我自己知道,我很清楚外面已经没有我立足之地了。
可最后我还是出去了,因为晏阳来了。
我以为我再没机会跟他见面了,他不会愿意见我,我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他爱我也好,恨我也好,我们不再见面不再联系其实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做他光鲜的钢琴家,被一切我无法拥有也并不稀罕的爱包围着。
我退出那个世界之后,他也可以重新做回父母的好儿子。
多余的是我,把我割除之后,一切都回归正轨。
我以为他也是这么想的,却没料到,除夕之夜,他来了医院。
我真的认不出他了,两年而已,晏阳瘦得脱了相。
一开始看护说有人来看我,我还以为又是那个挨千刀的男人,当时我正坐在窗边跟自己下棋,当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我甚至连头都懒得抬。
后来看护出去,房门被关上,站在屋子里的人始终沉默着。
他不开口,我也不吭声,我的棋艺进步飞速,但每次跟自己下棋最后都以掀翻棋盘作为终结。
这一次也一样。
棋子散落一地,噼噼啪啪,衬得这房间安静得更加诡异。
我的目光顺着滚动的棋子看过去,落在一双鞋面上。
那个瞬间对我来说就像是眼看着一道闪电击中自己,然后意外发现我竟然还活着。
我顺着那双鞋往上看,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肩膀、脖颈,还有那张脸。
我看到他的脸后,第一反应是重新去看他的左手,他的手搭在身体两侧,左手无名指的纹身依然清晰可见。
当时的我以为自己真的病情反复出现了幻觉,以前不是没有过。
我起身,开始一颗一颗捡拾散落在房间角落的棋子,他一开始就那样看着我,后来也蹲下跟我一起捡。
所有的棋子都被找到,就像散落的星星重新聚在了月亮旁。
他蹲在我身边,对我说:“你真的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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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住在精神病院的人难免会开始分不清真实和幻觉,哪怕医生已经告诉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