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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里拿出一包汤圆。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该吃汤圆的日子。
晏阳烧水煮汤圆,我站在一边问他:“汤圆和元宵有什么区别?”
他肿着一侧的脸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冰箱:“给我拿一个冰袋。”
我拿出冰袋,外面裹上毛巾,递给了他。
他站在那里煮汤圆,手里拿着冰袋给脸冰敷。
“不知道。”
我看着他,抬手给他理了理乱掉的头发。
晏阳下意识想躲,但最后随我去了。
吃汤圆的时候他一只手还拿着冰袋,黑芝麻馅的汤圆,很好吃,但他只吃了三颗。
那天晚上八点多,我回来之后第一次走出了家门。
是晏阳提出来的,出去走走,看看烟花。
我其实有些恐惧出门,对我来说,我更愿意跟晏阳两个人窝在被隔绝起来的小房子里,就好像室外有洪水猛兽,我迟迟不敢面对。
但晏阳盯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最后我点了头。
我们下楼的时候遇见以前的邻居,这人当初总跟耗子混在一起,如今也依旧一副混混模样。
他看见我跟晏阳,只是抬头扫了我们一眼,当不认识,走了过去。
出去后,冷风呼啸,前几天下过雪,路面很滑。
我们小心翼翼地往外走,晏阳说:“耗子死了。”
我惊讶地看向他。
“去年的事,被车撞死的。”晏阳仰起头看向夜空,“我当时就在马路对面,看着他被车撞飞。”
他转过来看我:“人很脆弱的,生死就在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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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放学回来被告知我妈跳楼死了,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第一次真的意识到人的生命有多脆弱。
我跟晏阳站在路边,看着往来的车辆,我很轻易就想象出了耗子被撞飞的惨状。
他重重的身体跌落在冷硬的马路上,藏在地底下的那些生灵瞬间就感受到了他的靠近,它们醒过来,迎接他。
“好奇他为什么会被撞吗?”晏阳问我。
我盯着他看,察觉到这其中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去年我回来,要重新搬进这里,他以为我还是小时候那个笨蛋,竟然来骚扰我。”晏阳从口袋里摸出烟,他直接从烟盒里咬出一根来点上,“但我身上有刀。”
晏阳抽了口烟,笑了:“那时候我真的什么都不怕,杀人都不怕,反正我杀的是个蛆虫。”
我皱起眉,想伸手拉他,却迟迟没敢。
“他跑得快,但还是逃不过,鬼门关那天就等着他进门呢。”晏阳笑,“我是真痛快。”
他说痛快,可他看起来却痛苦更多些。
他夹着烟的手指指着路中央:“就是那儿,死得很难看。”
我一把抓住晏阳的手腕,拉着他转身往右边走,我不想让他再看那里,不想让他陷在那些过去中。
他安静地跟着我,风从后面吹来,他吐出的烟雾裹着我,烟雾缭绕,像是走在通往冥府的路上,但要是我们能一起过奈何桥,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我们手牵着手一起走过奈何桥,那来生是不是也还能做家人?
要真是那样,我真的希望下辈子我们只是普通人家普通的一对兄弟,不用大富大贵,甚至穷一点也可以,父母善良关系和谐,他可以是骄纵的小孩儿,我愿意无限度地宠着他。不要再相爱,他也不必因为我吃那么多苦,他会有自己的爱人,会有自己的人生,会一辈子都管我叫“哥”,会一辈子都和我有最深的羁绊。
那样才是寻常人家该有的生活。
可是,奈何桥真的存在吗?
生命真的有轮回吗?
我们还没走出多远,远处突然传来轰隆声,紧接着,烟花绽放,我们远远地望着。
我对烟花没有什么兴趣,总觉得不管在哪里看、不管宣传得多惊世骇俗,但其实千篇一律,没多少新意。
我在波士顿工作的时候,有一次要去日本出差,晏阳刚好放假,就和我一起去了。
我们在日本观看烟火大会,我兴趣缺缺,但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乐在其中,主要是不想扫了晏阳的兴。但是晏阳聪明,我在想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说:“哥,你知道吗?其实看烟花最重要的并不是它有多盛大多有观赏性,最重要的是跟谁一起看。”
那时候晏阳告诉我:“烟花就像爱情,浪漫中暗含着一种宿命般的感伤,但即便只是刹那,也扰乱了人心。我喜欢跟你一起看烟花,烟花燃尽了,可你还在,我的爱情就一直没有走。”
那天我们在烟火大会接吻,周围都是陌生人,没有人在意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惜的是,那之后我们再没有一起看过烟花。
时隔几年,回到这座城市,正月十五的夜空中再次绽放起了烟花。
晏阳走到我身边,抽着烟,仰着头看着远处,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他没有像从前那样看着烟花笑得眼睛弯弯。
小城市到底是小城市,一场烟花没多久就结束了。
晏阳蹲下,把烟头按在地上碾灭,他说:“我们回去吧。”
他起身要往回走,被我一把拉住。
“我们走走吧,”我说,“很久没出来了。”
我在医院关了两年,活动范围有限,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我这里,是我不想离开。
回来之后这半个月,我从没踏出家门半步,不知道在怕什么,但就好像一脚离开,紧接着就会摔进万丈深渊。或许是退出这个世界太久了,所以这世界不再打算接纳我。
可是今天,被晏阳带着走出了那扇门,空气依旧浑浊,街景依旧毫无看点,可是路边堆起的积雪、被风吹得摇摆的树枝、破损的公共单车、贴着小广告的路灯……这一切像极了我幻想中跟晏阳牵手走过的人间,突然之间我竟然觉得,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我跟晏阳就还有未来可言。
不是爱情的未来,是人生的未来。
至少我们走完这条路,把自己交还给真实的世界,就还有继续好好活下去的可能。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好好活下去的渴望,而这种渴望是在跟晏阳对视时倏然产生的。
说来可笑又可悲,好像到了如今,我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我才想继续活下去。
也是因为希望他活回从前的样子,所以我才努力拉着他往前走。
我拉着他的手让他站起来,尽管他有些挣扎,但我还是跟他十指紧扣。
我说:“晏阳,问你一个问题。”
“我已经不是晏阳了。”
可我改不了口,就像我没法忘掉我伤害了他也依旧在爱他一样。
那个晚上,我们俩站在寒风中,站在路灯下,我决心以后尽可能避免称呼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