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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乱如麻,刚刚他们对面坐着吃饭,食物落入胃袋,舍不得长满了心。他一刀一叉慢慢地吃着,吃到牛排都冷了,又叫了甜点,又叫了咖啡。小小一杯espresso被他抿了又抿,直到杯底只剩化不掉的一点糖渣。孟时雨还是那样的不会喝酒,小小一杯勃艮第就满面红霞,酒精像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按摩着野猫的耳后和下巴,孟时雨舒服了,便把指甲收回肉垫,问什么答什么,虽然思路仍然异于常人,但总归有了过去的影子。
    于是季鸣则知道了他之前在哪所学校读书,夏天申请到博士,研究德勒兹和斯宾诺莎。季鸣则说那你都是博士了还在街上捣乱,不能安安心心读书吗?孟时雨高高抬起下巴,食指在灯光下轻快地摇着。
    “准确说我是来帮工会募捐的——卖报纸的钱都会进入罢工基金,他们最近真的很难……而且这算什么,我们不过是循规蹈矩的所谓学生联合工人,半个世纪的老故事了,像我导师当年抢过银行,我导师的导师绑架过总理,他们才算捣乱分子。”
    季鸣则几乎被噎死,他伸手盖在酒杯上,“别喝了,都开始说胡话。”
    孟时雨撇了撇嘴,抛出两个人名,“不信你去查嘛。”说着,他又伸手去拿酒杯。
    季鸣则便趁势抓住了他,熟悉的触感让季鸣则有些沉迷,孟时雨的手骨节匀称,无论寒暑,总是干燥微凉的,他忍不住摩挲,孟时雨顿了顿,然后并不留情地抽回了手,挥着叫服务员结账。
    季鸣则坚持要送他回去,孟时雨说他可以坐公交,两个人在站台僵持了半晌,烟还没抽完,车便来了,季鸣则听到司机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孟时雨没有上车,公交又开走了。
    “怎么了?”
    “还有示威者在造街垒,正好在我家那边,公交过不去。”
    “还是我送你吧,叫车好不好?”
    孟时雨摇摇头,他说可以自己走回去。季鸣则说,那我陪你走。孟时雨说要走一小时,很累呢,季鸣则说没事,他现在感觉自己能走穿整个巴黎。
    他们先往南走到奥赛码头,孟时雨家在巴士底,怕迷路的话可以一直沿塞纳河往东。孟时雨到底是闭不住嘴的性子,他忽然问季鸣则知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游行。
    季鸣则想了想,老实承认自己其实并不清楚。
    孟时雨就叹气,他说就知道你不懂。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人总会有想不顾一切,炸掉一切的时刻。因为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越来越不公平。不平则鸣,季叔叔,你一个有钱人,何苦起这样的名字。
    季鸣则认真得听着,他说我虽然不明白你说的想炸掉一切的冲动,但我也知道,社会不公是我们应该努力克服的问题。
    “又说漂亮话,你才不知道呢,你还不如不知道呢。”孟时雨说得自己生气起来,一脚踢飞了路边一个空易拉罐。
    “我不知道,你可以讲给我啊,孟孟,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你不说,他们在我心里就只能是破坏分子。”
    孟时雨嘟囔了句傻逼,终究还是从这次示威的起因,也就是燃油税上调一点点讲起来,他的嗓音像铃铛一样悦耳,季鸣则从不知道,有人能用这样漂亮的逻辑去为烧汽车辩护,有人还能讲出烧汽车的历史渊源和象征意义。或许是才喝了酒,也或许是高达七千欧的大衣真的用足了羊绒,季鸣则并不感到冷,远处圣母院的尖塔仿佛永恒的契约,背后是璀璨的埃菲尔,塞纳河的水间间有声,不时有情侣停下来接吻。孟时雨就走在他身边,会说会笑,有三百三十三次,季鸣则想,他们会亲密地抱在一起,孟时雨会揽住他的胳膊,他会扶住小朋友纤细的腰肢。
    但并没有。孟时雨和他中间仿佛插了一块玻璃板,他们看着彼此,他们说,他们听,他们并不伸出手。
    快走到玛黑区时,季鸣则的电话响了,是于樵。季鸣则不小心按了免提,他说,小樵?
    周围又响起了警车的鸣笛,于樵的声音透着焦急,他说你在哪里?为什么还有警车声?我看新闻说,巴黎还有暴乱,有很多暴民在打砸东西,我好担心你呀。
    季鸣则眼睛盯着孟时雨,他的小朋友却只是去看月亮。有一种日暮崦嵫的预感漫上季鸣则心头,他宁愿孟时雨更愤怒点。他刚想说点什么,霍然,从斜岔口又冒出一大群人,整个街区顿时蜩螗沸羹。
    他关了免提,把手机放到耳边,他听见于樵说,我好害怕,你回来好不好。
    季鸣则烦躁地抓了抓头,说了声你歇你的就挂了电话。有歌声在人群里响起来,像火,每一句旋律都带着温度,逆着下落的雨向天上升去。他问孟时雨那是什么歌。
    孟时雨定定地看着他。
    季鸣则又问了一遍。
    “Pour l’honneur des ouvriers
    et pour un monde meilleur
    meme si Macron ne veut pas
    nous on est la.”孟时雨跟着小声哼了一句,人声嘈杂,他不得踮起脚,趴在季鸣则耳朵边说话,他们终于看上去很亲密了。他说:“歌词是这样的,为了工人的荣耀,为了世界变更好,就算总统不乐意,我们也来了。”
    季鸣则跟着孟时雨走在队伍里,他过于体面的衣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幸好路灯昏黄,人群又那么亢奋。一颗一颗的烟花被点起来,在夜里开出红色的烟。孟时雨帮忙去推垃圾桶,季鸣则亦步亦趋,问他这是干什么。孟时雨告诉他,不要相信音乐剧演的,怎么可能有人用椅子搭街垒,过去巴黎撬起地上的铺路石,改成柏油马路后,垃圾桶就是不错的选择。他说,你等着看吧,要是年底,连圣诞树都会被拉出来堵路。
    垃圾桶点着后气味并不好闻,烟也大得过分,场面瞬间变得更加混乱,一群从头到脚一身黑的人冲了出来,彻底封锁住了警察前进的通道。后面的人爆发出一阵欢呼,孟时雨也很兴奋,他个子矮,看不清情况,踮一下脚再跳一步,季鸣则干脆从后面把他抱起来,孟时雨抻着脖子瞄了会儿,难得热心肠主动解说,“看,Blackbloc,最牛逼的就是他们了,街上真正的激进派。这是当初在西雅图大家反全球化时发明的战术——你可松手吧,占便宜没够吗?”季鸣则嗯嗯啊啊听着,把人放下来后也没撒手,孟时雨一心一意关注局势,竟也没有挣出来,就任他抱着。
    遽然,前面唱歌的人群停了下来,季鸣则听到枪声,似乎是法国警察开始打橡皮子弹。孟时雨陡然变了脸色,他拉住季鸣则的袖子,强拖着人往后面跑,季鸣则无知无畏,打趣说你怎么当逃兵,孟时雨回答,你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