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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丧期未过小祥,遂罢了宫宴,只早早给太皇太后、太后请了安,便又埋在奏疏中。虽说,一些寻常政务可以放给内阁,但皇帝陛下是个有仁心的君王,并不想扰了臣下欢度佳节的兴致。
梦尘拿着一本户部的奏疏,漫无目的地看年终清算,多少米麦茶盐、多少金银钱钞,“户:九百一十万二千六百三十户,口:五千二十万七千一百三十四口”,梦尘扭头看向窗外,五千二十万的百姓,和这漫天的落雪比起来,不知孰多孰少?
那厢,小郎君已搁了笔,放下最后一本奏疏,眉眼带了笑,“出去走走?”
“啊?去哪里?”梦尘想了想,又摇摇头,“外面太冷,又下着雪,你很不该出门。”
朱祐樘唤人取了斗篷,不由分说罩在她身上,他取消了宫宴,趁早批了奏疏,就为留些闲暇与她,“没事的。”
梦尘往后缩了缩,“我不想出门。”
“自你嫁给我,没有一天随心所欲,整日守着规矩闷在宫里,还说不想出门,口是心非。”
他吩咐所有宫人一概不许跟随,御前之人不敢违逆,待帝后走远,轻兰方小声询问尽忠:“就这样让陛下和娘娘走了?”
尽忠掸了掸袖间雪,叹道:“陛下日理万机,难得清闲,就让他好好陪着娘娘吧。”
如今后宫奉养的主子,除了太皇太后、太后、皇后以外,就是几位年老的太妃和年幼的皇子公主,梦尘跟着朱祐樘出了乾清宫,向西六宫的方向走,沿途殿宇空置,寂无人声,又逢除夕之夜,几乎见不到人,不由感慨了一声,“先帝在时,这里最热闹了,如今人去楼空,荒凉一片。”
他淡淡一笑,眉宇间有清寒的雪色,向她伸出手。
“可以吗?”
“可以。”
梦尘将手递入他的掌中,想起初嫁之时,他尚是东宫太子,举止没有半分错处,即使与她同行,也丝毫不敢逾矩。转眼,他登帝位、掌江山,渐渐生出君王的锋芒,她是他守护的城池,不容践踏,不容更换。
风雪熙攘,宫墙幽深,他牵着她,走过先帝废后曾居的冷宫——不过吴氏已搬出,朱祐樘感念她从前的接济,服膳皆如母后礼。他们走到安乐堂,门关着,里间却有笑语,恍惚间,竟像纪瑶还在一般热闹。
他静立良久,“哀荣昭昭,名姓杳杳。”
皇帝数度遣人寻访太后亲族,竟不能得。梦尘接过他手里的灯盏,就着殿角的大片积雪,凭印象画着纪瑶的家,“阿娘才不会在意这些呢,你若想她,我有许多故事可以讲。”
他在她身旁蹲下,“你唤她,什么?”
“太后梓宫入陵那日,我可是正经行了拜礼的。”梦尘手下不停,兀自一笑,“不过,她若听见,定要吓好大一跳,然后严肃地同我说,‘妖怪大人,千万不能欺负小风啊。’”
他亦笑,“是么,她会这样说。”
“看,这就是她的家,三层小楼,楼角系了铃铛。这里是水井、这里是柴堆、这里是铁具、这里是石桌……”梦尘看了一眼自己的作品,画得实在拙劣,“算啦,有机会我造一个给你看。”
“好。”
他和她继续往前走,他没有说去何处,只是沿着从前到过的地方逐一漫游,梦尘不必问,也知道他要去何处,在无数的岁月里,她一直都跟在他身边,如今,这些冷僻无人的角落废墟,竟像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梦尘忽地站住脚。
面前,有一片厚密的落雪。
很多年前,纪瑶教小孩子堆雪人,可当大雪落满帝城的时候,小孩子却只能孤身藏于此地,天黑了,雪停了,小孩子默默垒了两个雪球,一小一大一上一下地摆好,勉强算是个人形。
小孩子和小雪人无言相望,两个都很冷清。
她在不远处,拢了几片碎瓦和枯叶,勉强趴在上面,一如既往地无所事事。小孩子仍蹲在雪地里,还在捣鼓着什么,长长的头发拖到地上,肮脏的单衣更显他瘦小,他冷得打战,从冬月开始就断断续续地咳嗽,她听他越咳越厉害,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他挡住她的视线,一如既往地凶巴巴。
“不准看!”
她才没有兴趣看一个小孩子玩雪。不过是担心,别人玩物丧志,这家伙玩物丧命罢了——本就脆弱得像张纸,还这么没心没肺。
“离我远点。”
她气得用尾巴扫起几片碎瓦,砸在他身前极近的距离,几个纵跃进了屋,留他自生自灭。
不久,小孩子堆完雪人,脸色青白地进了屋,四处漏风的陋室并不比外间暖和,他蜷在角落,咳得精疲力尽,倚着满是灰尘的柱子,艰难地睡着了。她跳上窗子,但见明雪皎月,天地清白,在小雪人的旁边,放了一个更小的东西,那东西很丑,一前一后两个球,她没看出来是什么。
就为了堆这么个丑东西?
她扭头,小孩子虽睡着,可还在发抖,她忽然想到,他不会冻死吧?据她所知,有些凡人迷失于风雪,会在昏睡中无声无息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