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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待到火尽,又虚情假意地颁罪己诏,险些把朝臣气死,更恐怖的是,他听说京城有一寡妇想改嫁,夫家坚决不同意,甚至鼓励她自尽以换贞节牌坊,索性派了身边的内官,逼着那女子‘奉旨改嫁’,朝臣哪受得了这样疯狂的举动,几乎要死谏,而武宗依然我行我素,不肯妥协。”
“当今的圣上,是孝宗兄弟之子,武宗的堂弟,以藩王之身入京嗣位,在他主持修撰的史书中,对武宗多有贬抑,毕竟标榜前朝弊端,方衬新朝初政深得人心。文臣本就不喜欢离经叛道的武宗,自然也不会‘为尊者讳’,在新帝的授意下,于史书中一倾不满。但正德一朝,其实可圈可点颇多,数次减免赋税,百姓安居乐业,武宗屡屡御驾巡边,整饬军备,肃清四海,鞭笞四夷,动涉万里,而不惮劳苦。”
秀荣怕自己讲得太过晦涩,纪三公子不懂朝堂,难免听得艰难,遂换了一种轻松的说法,“武宗动不动就带着一两个内官溜出宫去,有一回直接跑到了居庸关,可惜被巡关御史认出,立刻联系了京里的朝臣,把他逮回去了。半个月后,武宗趁着那位御史出关,一口气从京里跑到了宣府,自封威武大将军,亲自操练士兵,改定城防。巧的是,那年冬,蒙古五万铁骑南下,大同总兵立刻劝武宗回京避难,然而武宗却给了他一份详实的战略部署,御驾亲征,北上迎敌。”
“武宗从京里跑出来的时候,身边没有文官跟随记录,所以那一战具体如何,已不可考,只知道军士皆奋勇杀敌,蒙古败退,达延汗暴亡,这位中兴之主的离世,导致草原各部重归分裂混战,直到今日,也没能再踏中原一步。”
“其实孝宗生前,有意与蒙古开战,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屯钱粮、造火器,以备将来,武宗承孝宗遗泽,韬光多年,终于有此一捷。别看他巡幸在外,朝中要紧奏疏,可是一件不落从京里送到宣府,不过他的内阁素来强干,并不须他操心的,除了孝宗留下的旧臣,他自己提拔的也绝非等闲,居守之重,尽可托付,辅导议谋之臣竭忠于内,奔走御侮之将戮力于外,调度有序,用人不疑。即使在武宗去世,新皇并未入京期间,内阁首辅杨廷和犹能坐镇天下,摄政三十七日,朝局平稳,权柄交接全无纷乱,可以想见,若在平常,武宗的内阁是何等坚固。”
“杨廷和……”纪三公子笑了一笑,“有眼光。”
“公子知道杨廷和?”
“小有耳闻。”纪三公子看她的目光有几分探询,“倒是三姑娘,谈吐见识,卓尔不凡,连藏于皇宫大内的史书,竟都有所涉猎?”
“我平素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偷书,”秀荣眨了眨眼,又取出一本卷册,“我还偷过致仕阁臣杨一清的日记,三公子要不要看?”
纪三公子接过,看到她抄录整齐的笔迹,顺口赞了一句“字不错”,秀荣却觉得有点郁闷,人人见到她的字,都要狠狠夸奖一番,谁知落在他三公子眼里,竟只配得上一句“不错”。
秀荣抄录的是武宗微服私访的一段往事。
余自致仕,杜门扫轨,不与世事。忽闻圣驾南幸,减侍从,易冠服,潜行野宿,驻跸无定。
一日,柳宅老人来请。柳宅者,宋词人柳永故居也,寂寂荒芜,素无问津。老人曰有客来祭柳相公,焚香洒酒,三拜而起。
余详问其故,老人曰:“晨启门,有一人军官装束,状貌甚伟,二人随从,亦不凡。下马问此地是镇江乎?对曰,是镇江。又曰,镇江有杨麻子名一清者乎?对曰,一清是杨相公名,想在府中。又曰,尔年几何?子弟曾读书否?对曰,小人六十有六,二子经纪出外,不曾读书。词色甚和,遂烹茗以献。顾从者,取果饼,自食二枚,取二枚赐吾。”
余往而视之,盖天子也。
纪三公子往前翻了几页,看到孝宗和张皇后的旧事,不由一笑,“三姑娘广罗朝野逸闻,想来也有心得?”
“历来,所谓帝王,是天意在人间的化身,和寻常百姓是不一样的。可是孝宗与张后的旧闻,却在坊间深受欢迎,其实孝宗皇帝真正留给人世的,不是仁,而是情,他的王道本乎人情,并非生来就有圣贤心肠。而武宗的行事,更是极尽自由烂漫,他留给人世的,是对道学礼教、名节忠孝的彻底反叛,他颁布诏书不以皇帝自居,而是署名将军,身为皇帝,却亲自践踏皇权,层级秩序、身份界限统统是他深恶痛绝的。”
“所以百姓敢把皇帝写入戏文,在他们笔下,武宗是个豪爽任侠、风流潇洒的凡人,而不是史书里的昏聩君王。”
“阡陌市井,里巷坊间,效仿武宗者越来越多,‘人欲之谓情,人而无情,则不至于人矣’的论调甚嚣尘上,甚至愈演愈烈,说白了,寻常百姓,也渴望活得自由而坦率,他们不愿再听忠孝节烈的虚伪说教,而开始学着以自己的心丈量此一方天地。”秀荣举杯一属四周,“这样的变化,或许细如尘沙,可是终有一日,也将聚沙成塔。”
“对了,涂山的新政,学的就是你们人间的孝宗皇帝。”
纪三公子一哂,“好的不学,偏学孝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