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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无垢无尘,好像刚才不过是出外散步一场。
    此时夜色将尽,天边有朦胧微光。
    原本铺满河面的舟船只剩下零星几艘,满江灯火熄灭大半,夜风呜咽如鬼哭。
    晏危楼沿着河岸慢慢离开,雪白衣袍在晚风中轻轻飘动。远处江面上的渔歌灯火点缀着他的背影,一时令不少偶然见到的人心中恍惚升起月下仙人的传说。
    只是此时这位“仙人”心中所想却并非什么明月清风、江河照影的美好意象。
    “三千九百七十二片……”
    最后一线月光自天边垂落,河岸边林木蔼蔼,不时有落叶在寒风中打着卷飘下来。三三两两晚归的渔人与艄公,听见这清朗悦耳的声音,再看那漫步于河岸边细数飘零落叶的白衣人恬淡温柔的侧脸,一天的疲惫都不知不觉消散,心头竟生出说不出的安宁之感。
    “……”晏危楼突然感应到不少投向自己的目光,眼角余光看见不少经过自己的人露出一种迷之轻松的笑容,总感觉这些人似乎误会了什么。
    但他并未理会太多,心神仍沉浸在不久前与天魁“友好交流”得到的消息。
    “他的神魂被撕成了三千九百七十二片,也交待了三千九百七十二句……”
    晏危楼默默垂下眼,心中冷静地回忆着,无论是对阴魁门还是天魁这个人,他自认已是足够了解。
    “……其中七百句都是谎言,不具备可信度;另外四百二十一句话有所隐瞒,不尽不实;剩下的可信度在九成以上。”
    通过天魁透露的消息,以及上辈子事后隐约得知的一些细节。晏危楼就这样推断出了大概始末。
    一切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阴魁门门主阴长生突破了门派至高心法《阴煞魔功》最后一重,并机缘巧合跨出入道之境最后一步,一只脚步入天人。
    神州浩土武道修行体系特殊,依照境界一步一步来,大略分为先炼体再炼气后炼神——入道之前,无论是枷锁十二重,亦或者洞见三境,都离不开这个范围。再往上走,则涉及道意。
    “洞见”之上即为“入道”,这才是隔开天才与庸才,强者与弱者之间最大的鸿沟。若想入道,非得天资毅力气运缺一不可,尤其是必须凝聚自身武道意志,绝非庸才努力便可达到。
    因此,入道境又被称作大宗师。
    入道第一步,须得明悟己身所持之道,洗涤一颗纯粹道心,于心灵之中凝聚道种,此后不断秉行己道,修持道意。直到某一个契机到来,便可突破入道境,破入天人。
    此谓之“以心为种,道意为肥。道意圆满,天人自成”。
    天人者,已超凡入圣,寿八百载,几乎可称神圣。如今整个神州摆在明面上的天人境圣者不超过三十位,其中大半都是数百年前的人物,至今亦不知是隐世不出还是已然身陨。
    如此说来,阴长生得成半步天人,确实是一桩了不起的大事,当时整个魔门因此震动,阴魁门上下更是喜笑颜开。谁知,这位半步天人还没做上几天,就狼狈收场。
    自以为神功大成的他或许是膨胀过度,居然在魔门中人聚首时,不知死活地挑衅北斗魔宫宫主渡九幽,结果当场被打成死狗一般,只得灰溜溜逃回阴魁门。
    之后阴长生紧急闭关,尽管其具体伤情无人知晓,但天魁等人早已根据门中耗费的药物资源等蛛丝马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恐怕他伤势极重,连本该趋向圆融的道种都出了问题,已经迈入天人境界的一只脚又被打落下去,重新跌回了入道境巅峰。
    饶是如此,这位门主在阴魁门这样一个二流门派中,依旧是说一不二第一人。他命令一出,门中当即就有不少弟子长老前往天下各地为其收集奇珍神药,天魁老魔便是其中之一。
    他选择的目标本是东黎神仙谷,神仙谷一向隐世不出,但灵丹妙药无数。
    哪知出师不利,连神仙谷的门都没摸到,他便一头撞上了沧海剑宗的一位高手,被其斩伤之后,还当做试炼任务目标在沧海剑宗发布下去。
    于是,以陆一渔为首的一群沧海剑宗弟子成日里追在天魁老魔身后,生生跨越东黎追到了大雍境内。
    大半个月下来,天魁老魔自认为恢复了实力,本是打算对陆一渔等人出手,将这批沧海剑宗天才一网打尽,给沧海剑宗一个好看。
    谁知道刚踏入盛京城,他又恰巧撞上了北斗魔宫七殿之一的摇光殿主。此人鬼鬼祟祟,甫一见面,二话不说便对天魁老魔出手,似乎是要杀人灭口。
    尽管他利用手段逃出生天,却生生坏了道基。觅地疗伤时,又被陆一渔发现了行踪。最后还直接撞到了晏危楼这个前世仇敌的手中。
    这样一番经历,怎一个倒霉了得!
    在心中幸灾乐祸一秒后,晏危楼开始在脑海中整理天魁老魔所透露出的重要讯息。
    其一,阴魁门门主阴长生重伤,需要神药救治。不少阴魁门人都在为此事奔波,其中,阴长生首徒将玄便是早早来到了盛京城;
    其二,则事关北斗魔宫摇光殿主。据天魁所说,当时他刚刚来到盛京城,半夜里乱蹿之时,无意之中在某间府邸撞见了摇光,对方立刻便毫不留情对他下了死手。看起来似乎隐秘颇深。
    “朱雀大街东三坊……”
    脑海中自动勾勒出一副地图,按照天魁的说法沿着虚拟地图的路线向前,晏危楼的身影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一间恢弘大气的府邸静静伫立在他面前。朱红色大门外,两头活灵活现的貔貅守在两侧,极品玉石雕琢而成的眼珠闪闪生辉。
    ——这里是九公主府。
    此时天际已然泛起鱼肚白,天穹像是一块幕布缓缓掀开,明亮的光洒落下来。
    “果然……”
    晏危楼负手立于公主府外,默默注视着府门牌匾上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前世今生的诸多线索串联到了一起。
    “十月十一,齐王反,东黎大军压境;十一月二十,九公主谋逆弑君,未果……天人出!”
    今日正是九月廿三。
    ……如今看来,前世短短数月间爆发的一系列事件,幕后似乎水很深啊。莫非北斗魔宫也在其中掺了一脚,甚至推波助澜?
    “嘎吱……”
    黎明时分,公主府朱红色的大门被人缓缓拉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阶下默然而立的白衣人。
    他一袭梨花白的广袖长衫,如墨的乌发上似乎染上了晚间的霜露。容貌俊逸,鼻梁高挺,双眸温柔明亮,默然伫立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一侧,身后是天将亮时烟灰色的天空。
    “敢问阁下是——”两名小厮走上前,刚要开口,说出一半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疑惑生生冻结,一点一点变成了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