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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巡双手交叠,随意地搭在书案上。娴意则脊背挺直地站在他对面,为显示尊敬,她从不与父亲对视。烛光明明灭灭,将书案后父亲的面色映照得阴晴不定。
娴意站在父亲的书桌前,平心静气地道:“父亲忘了,女儿在平州早有婚约,是母亲生前定下的秦家幼子,秦钟行。”他如今已中了秀才,只等孝期过后便能参加乡试。
“只是你母亲糊涂时定下的口头婚约罢了。你二月十三的生辰,如今已过了十六,堂堂官家小姐,那秦家无一人出仕不说还要你再等上两年,我决计不会同意!女子年华何其珍贵,怎能如此虚耗。”
王巡摩挲着桌面的纹路,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耐心些,为前途计,再耐心些。总归也是他的嫡亲女儿,便是不得他欢心,他也是不忍她被迫出嫁的。
总要她自己点头了才好……即便来日后悔,也是不能怪他了。
“秦家守孝前已经小定,女儿愿等。”她仍是一副再乖巧柔顺不过的样子,心中却分毫不愿相让。
秦家不过平州一寻常家族,已有数代不曾入仕——祖上再如何显赫,也是前朝时候的事了!那秦钟行如今不过是个秀才,能否中举犹未可知。他怎会有如此目光短浅的女儿……简直同邓氏如出一辙!
“此事由不得你任性。”
心中再如何不耐,王巡表现出来的镇定与娴意比起来竟也不遑多让,“我早已传信给你祖父,请他去秦家退还定礼,再将你的嫁妆送来京城,算来至多半旬便能抵京。我儿听话,秦家幼子实非你良人。”
“好孩子,京中适龄的勋贵、官宦子弟众多,为父只是想你能过得好。你姐姐嫁的那样远,一辈子再见不得面啊!你若也远嫁,教我如何对得起你母亲?”
娴意垂首不语。
王巡站起来,绕到她面前循循善诱:“你若嫁在京中,有朝一日你子女绕膝,也好教为父借个光,能亲眼看着从柔的血脉长大成人。我儿,就算是、就算是为你父亲母亲尽一次孝罢。”
“我们父女,十余年未能相见了啊。”
说至情深意切处,他竟几度哽咽,抬起手来以袖掩面,似是不忍再想。
一阵夜风吹来,将门外的绛纱灯吹得摇摇欲坠似的,在窗纸上投出几道摇摇晃晃的阴影。远远地有夜枭咯咯长鸣,那声响如同阴魂怪笑,教娴意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一室静寂中,他耐心地等待着。书案上的蜡烛越来越短,娴意默立良久,终是低头,向王巡俯身行礼:“……但凭父亲做主。”
一声孝道大过天,何人胆敢不低头。
“好好好!我儿不愧是顶知礼的小姐,放眼京城,无人可与你比肩!我儿放心,为父必不教你受半点委屈!”
王巡高兴得抚掌大笑,又东拉西扯了些诸如身子可康健?住处可合心?这等有的没的,方才温和道:“夜色已深,我儿一路舟车劳顿,快快回去好生歇息罢。女子容颜可是大事,莫要仗着年纪轻就肆意挥霍了。”
“谢父亲关心。”娴意后退几步行至门边,背对着他不经意说,“有件小事,虽说无可无不可,但女儿想着还是知会您一声。”
“什么?”王巡正在兴头上,望向娴意的眼神里是十二分的慈爱包容。
“女儿的生辰,是在六月初九。如今夜里尚还寒凉,父亲记得多添衣物,早些休息。”娴意匆匆推门离去,身后父亲的笑语戛然而止,却并不见他出声挽留。
一直等在门前的锦书见自家姑娘出来,连忙展开手中的披风替她围好。绛纱灯下娴意的脸色惨白如纸,锦书不免担心问她:“姑娘脸色怎地这样差?可是您何处惹了老爷不高兴吗?”
她家姑娘是比不得这边儿的两位小姐的,打记事起便不曾与生身父亲相处过,恐怕一语不慎便要不讨喜。
“书房里有些凉罢了。我无事,咱们往回走罢。”娴意勉强对她笑笑,由锦书扶着一路慢慢往后罩房去。
她走出几步,忽而回首一望。那书房轩窗中透出些微雾蒙蒙的光亮,如同一只凶兽的眼睛,越发显得昏暗的门口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要将所有误入其中的人尽数吞入口中,从此销声匿迹。
从前院行至正房,娴意心中忧思,也不曾注意是走的东游廊。穿过正房时恰迎面遇见了马姨娘。她是王家庶长子令从的生母,半老徐娘的年纪,此刻面上带笑,瞧着倒也颇为纯善可亲,隐约看得出年轻时的清丽轮廓。
马姨娘行了礼方才笑问:“这便是三小姐了罢?奴婢马氏,夜色深沉不慎冲撞了三小姐,还望小姐宽宥。”
“无妨,原是我出了神。”娴意弯弯唇角,“我见姨娘穿得单薄,如今夜里寒凉,还是尽快回房为妙。”
纵然灯光下瞧得并不清晰,也不难发现马姨娘发间只两支素银簪子,身上的衣衫、斗篷的布料都已黯淡破旧,周身亦没有什么花纹装饰。可见即便诞下府中长子,令从学业也算不错,她的日子依然过得不甚如意。
“小姐仁善,奴婢这便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