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 作者:阿堵

    给老人贺寿，恐怕不太妥当。”

    最后，刘子昭终于成功的说服了江自修，以“别样红”市价白银两千两再加上幅樊伯诚“麻姑献寿”图成交。

    直到进了王宅的大门，丹青才把憋了路的问题问出来：“东家，那幅画……是真的么？”

    “你看呢？”

    丹青闷闷的道：“不是。”

    “那还问什么。”

    丹青斜睨了江自修眼：“我说不是，是因为我知道你拿出来的肯定不是真画。”

    江自修哈哈大笑：“丹青，你真可爱。你是认定了我只卖假画咯？殊不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是生财之道。”

    丹青不理江自修的得意,轻蹙眉头：“还是觉得不像。”

    “哪里不像？”

    “那幅画让我想起句诗，‘红到极处便成灰’。虽然神韵十足，可是吴青莲画‘别样红’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不应该那么直接才对。真迹我也见过，感觉要复杂得。”

    虽然早知道丹青是不世奇才，但如此敏锐的直觉仍然令江自修暗暗吃惊，心中再次为自己当年做出的全面培养他的决定喝彩。口里却是淡淡的：“你也看见了，他们都是行家，鉴别得相当仔细。”

    丹青忽的笑了：“东家，那什么太守大人要买‘别样红’，你早知道的，对吧？”

    江自修也笑了：“样东西，买的人都相信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再说了，就水平而言，哪怕吴青莲重生，画出来大概也就和它不相上下而已，你说它值不值两千两银子？”

    “不止两千两啊，那幅‘麻姑献寿’图难道文不值？”说到这，丹青眼珠转了转，歪着脑袋看着江自修：“东家为什么单单挑了这幅？”

    江自修到底忍不住，嘻嘻笑道：“瞒不过你，樊伯诚病得快要咽气了，他就那些画还值点钱，几个小妾闹得不可开交，他老婆气之下把家里的画全烧了……这事我知道，他刘子昭可不知道。嘿嘿，这幅‘麻姑献寿’眼看就要坐地起价呀……”

    看着江自修得意忘形的背影，明知道和他样幸灾乐祸是么不厚道的行为，丹青还是忍不住“哈哈”乐起来。

    就丹青的成长经历和所受教育来说，道德判断并不足以干扰他太。当日之所以和王梓园闹得那么凶，恐怕情感上委屈负气的因素，而过后的伤心痛苦主要的乃是源自艺术理想的破灭。丹青曾经有个为艺术痴狂的父亲，个大家闺秀的母亲，骨子里始终带着股象牙塔的味道。这两天和江自修厮混在起，后者身上豁达不羁的江湖气慢慢感染了他，画假画，卖假画好像变成了件很自然的事情，而且其中似乎乐趣无穷。

    江自修走了几步，慢下脚步等丹青。

    “你可知那幅‘别样红’是谁的手笔？”

    “这有什么难猜的。师傅肯定不会干这种无聊事，学画的只有三个人。鹤哥师兄主攻山水，肯定是瘦金师兄了。看那画的格调，跟他的脾气也挺像。”

    “我先前和刘子昭提到的那个故事，并不全是假的。只不过发生在八年前，也没有什么真迹。那是我第次随父亲到彤城来，当时瘦金和你来的时候差不大，刚刚死了义父，他个人四处流浪。说起来，吴青莲是他义父的义父。”

    虽然已经猜到这内情，丹青还是忍不住吃惊了把：那么潇洒自若风流倜傥的瘦金师兄原来有这样凄惨的过往。

    “瘦金的义父曾伴随吴青莲半辈子，把‘别样红’学得出神入化。只是画张烧张，道是天下人皆羡青莲不识红莲。老来收养了他，镇日跟他讲吴青莲的往事。唉，弄得瘦金这孩子把吴青莲当成了偶像，出师的题目非要作‘别样红’，连累我这么辛辛苦苦的替他卖画。依你师傅说，他若非有这点滞碍，应当上层楼。”

    丹青想，怪不得平时就觉得瘦金师兄对江家的感情不同般，原来有远比别人深厚的渊源。而且，像他那样主动地追寻个人，崇拜他，模仿他，比起自己的摇摆不定犹豫不决，也许幸福得吧。

    正想着，旁边的江自修突然停下脚步，用这些天难得见的正经口吻说道：“丹青，我可以答应你——”丹青扬起脸，看到江自修温和坚定的眼神，“你出师之后，为江家服务五年。五年期满，任你去留。”

    第 11 章

    过年了。

    尽管天气比往年冷，王宅里却热闹非凡。这是东家第次在彤城过年；正好水墨、瘦金、留白三个人完成了出师入行之作，值得庆祝；再加上丹青心结渐解，这几个月笼罩在王宅上空的阴云开始慢慢消散，所以从腊月二十四直到正月十五，众人直忙于吃喝玩乐。

    三人之中，留白刚满十三岁，他的出师是大家原先都没有想到的。可是仔细琢磨，他憨厚纯朴，用心专，几年来直孜孜于金文和篆文，有此进境，也在情理之中。生宣和鹤哥也到了快要出师的时候，不过王梓园认为这二人略显浮躁，打算磨炼年再说。玉、罗纹岁数尚小，还要过几年。纯尾向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看到小岁的留白都出师了，大受刺激，整个腊月和正月几乎都在埋头苦干。

    过了十五元宵，江自修就要对出师弟子进行安排，很可能师兄弟们要面临又次离别。这些天几个人成日在起磨牙打混，努力把离愁别绪消弭在嬉笑怒骂之间。大年初八晚上，王梓园江自修在内室品茗闲话。余下众人围炉而坐，酒水点心俱全，准备行令对诗猜谜为乐。数人头，独缺了纯尾。丹青只好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把纯尾从“如是轩”里挖了出来，边好心的以自己为反例安慰恨不能早日出师的师兄。纯尾牙痒痒的看着他，心里暗暗的道：“拜托你也有点天才的自觉好不好？这样没良心的话也说得出口？”

    眼看人齐了，瘦金到园里折了枝梅花，生宣端来笔墨颜料，众人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添满。水墨接过梅花，轻咳声：“规矩是这样，从我开始，每人依次取片花瓣，每朵花拿到最后瓣的人喝杯，然后可以在这里任何人脸上写字或画画。”说罢摘下片花瓣放到酒杯里。看水墨脸正经的说出如此阴损的惩罚，众人都倒吸口凉气。水墨把花枝递给右手的丹青，丹青摘下瓣，又递给纯尾。

    传到第五个，本该是鹤哥，生宣硬挤过来，扯下了第朵花的最后片花瓣，端起自己的杯子饮而尽，狞笑着对留白道：“阿留，小白，来，让哥哥好好装扮装扮你。”说罢抄起笔扑到留白面前，鹤哥忙不迭的冲上去帮手。大家伙儿知道这两个小人要报留白年幼居上、笨鸟先飞之仇，都嘻嘻哈哈的在旁边看。

    眼见俊朗的小帅哥被装点得满脸桃红柳绿，俏丽非凡，足可以和杂剧台上的搽旦媲美，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留白挣扎着把脸往生宣衣服上蹭，生宣边躲边笑：“小白，别这么亲热，哥哥我可消受不起……”水墨拉开二人：“好了好了，愿赌服输。留白，会就到你，有的是机会报仇。”

    第二朵花从鹤哥开始，接下来是玉、罗纹。留白眼巴巴的看着最后片花瓣，万分不甘的递给了水墨。水墨杯子里浮着两片梅花，煞是好看。他端起来喝了，拿过支紫竹狼毫，饱蘸浓墨，优雅的冲生宣笑笑：“为兄这笔字，也不算辱没了你。”转头望着留白：“你说写点什么好？”

    “我是王八！我是王八！！”留白连声高叫。

    众人哄堂大笑，拊掌跺脚，片东倒西歪。

    生宣想趁乱开溜，瘦金鹤哥边个捉住了他。水墨振手腕，在生宣脸上笔走龙蛇：“无壳有毛龟只”，银钩铁划，墨迹淋漓，大家又凑上去点评赞叹了番。

    听得外头如此喧嚣热闹，王梓园和江自修把脑袋探出来看了看，笑笑摇摇头，又缩了回去。

    “他们师兄弟们聚不了几天了，由他们闹吧。”江自修给王梓园把茶添上，“京里刚来的消息，年前‘新春赛宝大会’上，咱们‘宝翰堂’拿出来的‘韩石相思句’夺了探花，在字画类里自然位居榜首。”

    原来，江自修人虽然没有回去，货物却早已托可靠的镖行送到了京城，其中当然也包括水墨和留白合作伪造的那张条幅，为的就是要赶着参加年底的“新春赛宝大会”。这年度的“新春赛宝大会”由銎阳南曲街十八家大店铺老字号联手举办，各家轮流做东，每年腊月十八举行。这天，各家店铺都会拿出当年搜罗到的最好的物品参加赛宝。评委则是公认的品鉴高手，既有行内权威，也有士林名流，偶尔也会有官场、江湖中人。

    大会赛宝之后很宝物当场拍卖，因而吸引了不少世家商贾、官僚贵族，甚至皇室中人。即使不买什么，只看看也足以长见识，开眼界。总而言之，赛宝大会低调而隆重，好此道者闻风而动，往往座难求，是京城年底的大盛事。

    “现在京里缺人手，我想把水墨带过去。”江自修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王梓园颔首：“让水墨跟着张林二位供奉，再好好学下装裱之术。”

    “至于瘦金和留白……打算送他们到蜀州‘漱秋斋’去。”

    “蜀州啊……”王梓园喝口茶，等着东家的下文。

    “‘漱秋斋’开了这几十年，直没什么大的进展。不过永昌元年，逸王府迁往蜀州，带动整个蜀地文墨都昌盛起来，字画生意着实兴隆了不少。听说这位逸王殿下自幼便是等的清雅人物，琴棋书画，无不好，诗词歌赋，无不精，成年后是任情任性，风流宛转。逸王在皇帝陛下面前颇说得上话，又喜好收藏……嘿嘿……”

    王梓园明白了，蜀州官僚士绅必定挖空心思搜求珍奇字画送往逸王府，这正是江家“漱秋斋”扩展生意的大好机会。

    此时外屋恰好枝花尽，人人面上披红挂彩，熠熠生辉。酒也喝过了两轮，都有了点醉意。彼此看看，眼里全是对方的滑稽狼狈样，个个乐不可支。

    歇了会儿，喝喝茶，吃吃点心果品，水墨道：“难得人齐，咱们联句做首诗吧，也是个纪念。”

    听了师兄这话，想到离别将近，几个人心下黯然。

    罗纹道：“我不会作诗，给你们拈个韵吧。今儿才大年初八，就用新春佳节的新字如何？”

    生宣举起酒杯，抢先开口：“有了，琉璃入手绿醅新。”

    “滑头！就知道第句最容易。”鹤哥敲敲他脑袋，扫眼座中各人，摇头晃脑接下去：“满座江南不老身。”

    丹青起身走到窗前，击节长吟：“月色流霜衣胜雪。”

    瘦金拿起桌上只剩下花蕊的梅枝，微微笑：“花香入砚墨含春。”

    玉正在收拾散落四处的笔墨颜料，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接道：“魂销如幻如真处。”

    不待他音落，留白朗声而诵：“意在若即若离中。”

    纯尾看看只剩下自己和水墨，慢悠悠念了句：“素尺无缘知锦绣。”

    水墨想了想，道：“用咱们里头个人的名字作结正好：红尘有幸识丹青。”

    丹青推开桌上的杯盘，打开罗纹拿来的夹层净皮纸，取了健柔两支笔在手边，玉和留白争先恐后的把砚台色碟铺开备用。看这架势要作画，师兄弟们心中都有些期待，纷纷围上来等着他落笔。

    拿起那支加健长毫笔，丹青双亮晶晶的眼睛带着笑意逐个看过去。每个被他看到的人都觉得心头暖，仿佛从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中看到了无限的关怀、眷恋、祝福……直到他低下头去，勾勒出所有人的轮廓，描画出每个人的模样神态，众人才缓缓回过神来。再过会儿，笔下的人已经神采飞动，盼顾之间笑语盈盈，时光仿佛停止了般，那美好的时刻被永远留在了纸上。

    线条勾勒完毕，丹青拿过柔韧的羊毫笔，略蘸点淡墨和色彩，在鬓发、五官、衣带等处微微点染，又在中间画下了大铜炉，红彤彤的炭火映照着每张年少的面容，青春的气息在整张纸上流动。时间，人人都静默了。之前的快乐，在经历的那刻，似乎并未感到如何不同寻常。此时重现在纸上，突然无比珍贵起来。那鲜活的画面告诉每个人，这样温暖、惬意、幸福的瞬间已经去不返。在今后漫长的人生中，此情此景，或许再难拥有。

    水墨走到丹青身边，早有瘦金把笔递了过来。他微微合眼，仿佛怕被灼伤般。片刻之后，才睁开眼睛，把师兄弟们联句而成的诗题在画上：

    琉璃入手绿醅新，

    满座江南不老身。

    月色流霜衣胜雪，

    花香入砚墨含春。

    魂销如幻如真处，

    意在若即若离中。

    素尺无缘知锦绣，

    红尘有幸识丹青。

    大伙儿又看了半晌，只觉切尽在不言中。忽然脚步声响，却是王梓园和江自修从里间走了出来。

    “师傅，弟子们不才，送您件小礼物。”水墨拉着丹青避开两步，把师傅和东家让到桌前。

    江自修手指轻敲桌面：“神韵完足，字画双绝啊。”

    王梓园分明湿了双眼，却故意摆出副严肃的样子：“诗句格律稍欠工整。”

    “又不是上京赶考做状元，何必讲究那么。这八句话情意真切，意思又妥贴，甚是难得。”江自修边说，边托起画送到王梓园的屋子里。

    第 12 章

    正月十三,江自修宣布了出师三人的去向：水墨跟随他上京，至于瘦金和留白，原本打算通知蜀州“漱秋斋”来人接应，后来听说“行远镖局”有趟镖近期入蜀，正好可以捎上他们两个，便决定让他们跟押镖的师傅道走。二人自从学艺之后再未出过远门，别说和江湖豪侠同行了，兴奋异常，忙着打点行装准备上路。

    丹青慢慢恢复了每日的临摹功课，余下的时间便跟在水墨后面，有搭没搭的和他说话，或者默默的在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帮手。眼看行李收拾得差不，两人清点些零碎，丹青瞥见水墨把个扁扁的白铜盒子收到袋子里，结结巴巴的道：“师兄，那个……那个……”

    “你说这个琼玉膏的盒子？”水墨面无表情：“挺好用的。”

    丹青惊骇：“你、你、你——”

    “今年入冬特别冷，天天拿它抹手，居然个冻疮也没长。空盒子本来打算扔了，后来看用它装两的长方小墨锭正好，就留下了。”水墨嘴角带出丝促狭，“也不枉师弟番心意。”

    丹青松了口气，不知怎么就想起飞白，眼神暗：“师兄去了京城，有机会打听打听飞白的事情，我实在不甘心叫他死得这样不清不楚。”

    “你放心。”水墨语气没什么变化，表情却极为郑重，“‘月色流霜衣胜雪’。你这句诗，不就是飞白的名字么？”

    “是有这个意思。”丹青沉默了会儿，“看师兄的字，又有突破啊。”

    水墨闻言，放下东西，拉过把椅子坐下：“丹青，半年前你的画是‘有人无我’，下笔尽仿他人风格，而且因为学得太，常常左右摇摆，不能从而终。”

    什么叫不能从而终啊？师兄，请注意你的措词。丹青暗自嘟哝，可是看水墨打算深入长谈的样子，哪里敢随便打断。

    “看你前几日下笔，如今的画应是到了‘有我无人’的境界，心手合，挥洒自如，旁人再不能扰乱你。般习画者，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什么时候能达到‘人为我用’，‘我有人无’，不断取长补短，推陈出新，便是大成。可是——”

    “可是，咱们这行，偏偏忌讳的就是取长补短，推陈出新。”丹青语调里仍然带着股化不开的怨气。

    “错！”

    嘎？丹青脑子时有点短路，瞪大眼睛看着师兄。

    水墨端详着自己的手，轻轻开口道：“般人干了咱们这行，确实没有资格再谈什么取长补短，推陈出新。可是，这并不代表就定忌讳它。如果能‘人我兼具，出入自由’，临仿时‘有人无我’，逼真肖似，丝不苟；不需临仿时则‘有我无人’，手写我心，自在逍遥，又哪来什么忌讳？只要你水平足够高超，心志足够坚定，并非不能做到。”

    丹青听得呆了，这样匪夷所思的境界，实在闻所未闻。想了想，心中仿佛缕阳光从乌云缝中透出来，渐渐风吹云散，霎时间豁然开朗，片灿烂光明。

    “这个道理，师傅虽然说过，我却到最近才真正想通。而且，慢慢的好像也能够做到了。”说到这，水墨握住丹青的手，直看到他心里去：“丹青，你也定能做到。”

    行远镖局这趟镖，护送的是益郡（蜀州州府）利德商行在彤城购买的批江南特产：茶叶瓷器，丝绸器物。看起来都是些日常用品，却无不是上等货，每件都价值不菲。利德商行在蜀州和越州之间沟通有无，又专做有钱人的生意，规模日渐扩大，在两地的名声都十分响亮。行远镖局从五年前开始接下利德商行的第笔生意，很快就凭着雄厚的实力和兢兢业业的敬业精神成为他们越蜀商道的专用护镖，由大少爷韦莫专门负责这条线路。江自修和这位江湖人称“天南铁掌”的韦大侠显然很有点交情，瘦金留白二人受到了相当周到的照顾。

    从越州入蜀，须往西经过楚州。先走水路，由涵江进入练江主干。这段潮平岸阔，船行如风。加上商旅往来频繁，交通极为发达，到第五日，已经出了楚州地界。由楚州再往西，练江急流险滩密布，深渊飞瀑纵横，两岸崇山峻岭迭出，巨石峭壁林立。自古以来，几乎没有人能从水路顺利进入蜀州。众人上岸，早有镖局设在此地的分号备好车马，让他们整顿行装，改走陆路。

    当年大将军刘桓攻打西蜀，开山凿路，伐木搭桥，不知死了少楚州子弟，才打通条足以让大军通过的官道。以致平蜀后，元武帝不得不宣布豁免楚州粮钱五年，以休养生息。现在瘦金留白跟着镖师们走的，就是这条官道。路上每隔十里的驿亭中都立着块青石碑，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为修路而死的工匠的名字。前前后后，不下几十块。

    蜀州气候特殊，远山顶上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近处却绿阴连绵。那些常绿树木经过个冬天，依然丰润青翠。瘦金和留白坐在驿亭角，咬着随身携带的干粮。两旁山壁直立陡峭，密林飒飒生风，眼前是纪念逝者的石碑，叫人仿佛置身于无尽的凄冷苍凉之中。

    韦莫走过来，递给二人个酒葫芦：“喝口，小心山风侵袭，容易受寒。”

    “谢谢韦大侠。”

    “怎么还是韦大侠韦大侠的，莫非两位小弟看不起我韦某是个粗人？”

    瘦金没法，只好改口：“谢谢韦大哥。”

    “这就对了。”韦莫咧嘴笑，“你们东家和我是老相识，韦莫平生最佩服的就是读书人，以后两位小弟有什么事，给行远镖局益郡分号知会声就行了。”

    “我们只是字画学徒罢了，可当不起读书人这三个字。大哥的心意，小弟定会铭刻在心。”路上得韦莫照顾，瘦金说得十分诚恳。忽听绕到石碑后面细看的留白道：“咦，师兄，这里有人题了首诗。”

    瘦金起身过去看，石碑背面刻了首古风，题作《入蜀吟》：

    皆知蜀道自古难，入蜀不若上青天。

    练江千里水环水，益城四面山连山。

    楚州子弟三十万，重将天府现人间。

    将军功业诚威武，此地千秋路绵延。

    ……

    推泥原应趁春暖，凿石岂可惧冬寒。

    春来山壁尘沙起，遥望百里无人烟。

    夏日骄阳红似火，血流汗渍痛不堪。

    北风呼啸摧枯树，手足俱裂哪顾看。

    父子兄弟不相见，几步魂尸骨寒。

    ……

    我来此地碑犹在，忍将前事入清谈？

    白骨不知谁家土，忠魂永寄葬青山。

    足下征程路漫漫，山风吹彻泪痕干。

    ……

    路读下来，只觉写诗的人满怀对当年筑路者的哀悼追思，字字血泪淋漓，句句悲天悯人，实在是难得的仁厚胸怀。看看落款，只有简简单单句话：“永昌元年春 承安”。

    正疑惑间，后面韦莫道：“这是当年逸王入蜀时题的诗。”

    “承安是逸王名讳？”

    “没错。这位殿下最是不拘小节，留诗题字向直书自己的名字。”

    “这诗里似乎对当年入蜀的大将军有些微词，他不怕皇帝陛下责怪么？”

    “这个呀，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