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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有幸识丹青 作者:阿堵
咱们,其实也是讨好爹爹和大哥来了。”
蓝家上代家主蓝隐有三个孩子:蓝紫、蓝白、蓝玄。蓝夫人在生小儿子的时候染了产后风,不幸去世。蓝隐自己和大儿子都沉迷于搜求古字画,不通俗务。家业田产,向都是夫人带着女儿打理,以致形成了蓝家女主外,男主内的局面。蓝夫人死,十五岁的蓝紫只得挑起大梁,管理家族事业,照顾父亲,教养幼弟。
就是在生意场上,结识了当时游历南方的江自修。
蓝家的男人们依赖女人依赖惯了,只许她招上门女婿。等到蓝白满十八岁,蓝紫孑然身,头也不回,嫁入江氏,开创了临仿业两大世家联姻的先例。蓝隐气之下,宣布不认这个女儿。这些年来,虽然江自修直致力于改善同岳家的关系,可是老头子倔得很,心里明明惦念得要命,就是不肯松口。好在蓝玄主事之后,对这位传说中的姐夫十分仰慕,明里暗里的往来逐渐增。
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江家,自然也找得出官府手伸不到的隐秘地方,但是都在北方。路途遥远不说,天下皆知江氏出自雍州,也容易让人抓到线索。江自修和夫人商量,干脆把丹青托给泰山大人。蓝家江湖门路,消息灵通。何况,以老人家痴迷字画,爱才如命的性子,定把丹青看护得稳妥周全。当然,江自修这种凡人凡事都要用个彻底的习惯,也是原因之。
和大哥交谈完毕,蓝玄自去忙碌。蓝白摇摇摆摆往后院走去。父子俩这些日子正忙着清理修补批刚出土的古画,浑身股子腐尸味,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其乐融融。
蓝隐听了大儿子的回报,头也不抬:“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了才知道。他小小年纪,做过什么?”
“看信上的意思,几年前在南曲街‘新春赛宝大会’上得了第的《恒王夜宴图》,就是他的出师之作。当时他才十五岁。这幅画,现在已经收归大内了。”这类最高级的绝密信息,是用种行业暗语写在信里的。
老头子起来,两眼放光。
从第二天起,舒至纯和丹青被挪到了蓝府最好的偏院,伺候的人也换了。涞城最有名的大夫天来两趟,各种珍稀药材不惜工本的下,到第五天,丹青已经可以下床溜达了。
蓝隐刚走到偏院门口,就听见里边片莺莺燕燕。伸脖子看,自家两个孙女带着小丫鬟,正在廊下围着两个年轻人说话。都不过弱冠年纪,个着,清雅中带点冷峻,偶尔扬扬眉,倍觉温情脉脉;另个坐着,斜倚栏杆,嘴角噙笑,有如冬日暖阳。
听得心爱的孙女儿口个“哥哥”,不由心头阵烦闷:姓江的小子,自己生就副勾人相,竟然把手下弟子全都调教成这副德行,是可忍孰不可忍!怒吼声:“阿眉,阿睫!”
四个年轻人吓跳。女孩子嗔道:“爷爷——吓死人了啦——”
不能在小辈面前失态,风度,风度!蓝隐轻咳声:“你们两个别处玩去,爷爷和哥哥们有正事要说。”
女孩子们嘟着嘴走了。
“晚辈给蓝爷爷请安。”舒至纯和丹青恭恭敬敬行礼。
“听说你们两个是江家的得意弟子?”
态度愈发恭谨:“不过从师傅那里学得点皮毛,怎敢当前辈谬赞。”
“你们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材质?”说着,递过来个暗红色的轴头(装在画轴天杆地杆两端的镶饰物)。
舒至纯掏出方丝帕平铺手中,这才双手接过来,托在掌心细看。丹青缩缩鼻子:“蓝爷爷这东西是从地下得来的吧?”
“鼻子倒挺灵。”
“那这颜色恐怕不完全是本色……”舒至纯伸出个手指,用指甲轻敲,“非玉非石……”
丹青接道:“自然斜横纹理,略带黑点。”
兄弟俩对眼神:“应该是……南海红珊瑚。”
蓝隐瞪大眼睛:“你们确定?”
丹青微笑:“蓝爷爷,珊瑚是唯有生命的宝物,拿海水养几天就知道了。”
“楚州地界,哪里来的海水?”
“没有天然的,可以人造呀。”
舒至纯拦住话头:“丹青,在外头呆太久了,小心受凉。蓝爷爷,不如咱们进去慢慢说。”
第 42 章
三天后,十几个泡在添加了卤盐的“人造海水”中的轴头,竟然慢慢脱去黯淡,显出光润的艳丽红色来。
“颜色这么纯正,应当是活珊瑚现制的。居然拿来装饰字画,不是般的有钱啊。”丹青啧啧。
“纵观大陆九州,都没有用珊瑚做轴头的习惯。主人恐怕是南海人氏。”舒至纯边说,边看看蓝隐。
老头嘿嘿笑:“这批字画,是琼崖公主的陪葬。”
五百年前,整个练江以南,曾经小国林立,战火纷飞。南海各部落不免被殃及,把美丽的女子送出来和亲也是常事。这琼崖公主不过是其中个罢了。
丹青颔首:“据说这位公主秀外慧中,尤爱中土物华,拿陪嫁的红珊瑚镶嵌字画也不奇怪。”看蓝隐脸按捺不住的得意,忙问,“这样珍稀的古物,蓝爷爷如何得到?”
蓝隐正等着这话,笑得胡须翘翘:“摸金校尉花了两年时间找到公主墓,却直没算出墓门的位置。我开了墓门,他们只好答应单取金银玉器,把字画都留下——整整八幅,五百年的古物啊,整个墓穴里就这些字画最值钱,可惜有人有眼无珠,哈哈……”
丹青知道,摸金校尉,是盗墓的个流派。“二爷说您最近和大爷忙得不得了,原来是忙这个。”
“没错。”蓝隐点点头,神色忽然黯,“有几幅残损甚,若不裁割则不成形,可是——实在太难得了,不想裁割拼凑,所以……”
舒至纯和丹青明白了,蓝爷爷的意思是希望他俩出手补色接笔。
“……这个……成不成,也不勉强……别说我老头子为难两个小辈……”
临仿事,乃千年手艺,家族传承,口耳相授,绝不外泄。也亏得蓝隐把挽救古字画看得高于切,才起了这个念头。
兄弟俩相视笑。舒至纯道:“本来就是家人,爷爷何必见外。”
跟着蓝隐走进蓝氏机密工坊,才发现这是好几个房间打通了的个大大的屋子,按照古旧字画修复翻新的工序安放着各种用具器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丹青还是差点被屋子里弥漫的那股奇异腐臭熏得吐出来。
蓝白正聚精会神淋洗幅满纸霉斑的书法。卷轴展开平铺在斜坡形的大理石平台上,旁边陶锅中咕嘟着滚开的水,蓝白手里拿个长柄瓷勺,舀了开水从上往下浇。
这年代金属冶炼相当发达,般人家烧水,用铜铁器皿。但在临仿业中,却只能用陶瓷,因其材质稳定,不会造成别的意外。若是用金属器皿煮出来的水,没准颜色就变了。当然,敢像蓝白这样端着勺子就淋的,那都是大宗师,手上若没有稳、准、轻、匀、快的功夫,很可能把画烫成大花布。
那陶锅的样子也甚是奇特,竟然是个长方形。蓝隐看丹青弯下腰研究,嗬嗬笑道:“今天教你们两个小子长长见识。”
这时蓝白已经冲淋完毕,开始用排笔拭水,把锅腾了出来。蓝隐从清过污渍的卷轴中拿出幅,比划下,往锅上加了个盖。说是盖,其实是个长方框,加上去之后锅口立即变小圈,恰好与画的大小相当。然后端过来个绷得密密的细丝长方筛子架好,把画铺在上面,开始隔水蒸。
“见过蒸饭蒸菜,没见过蒸画的。蓝爷爷,您可太神奇了!”
丹青已经看出来,这是用水蒸气润湿浸透整幅画,好揭下裱褙。不过,马屁依旧拍得山响,叫蓝隐老怀大慰。般同行,都是用热毛巾敷闷画面然后揭纸。像蓝家这样直接上水蒸,的确很要些胆识。
过了会儿,蓝隐把火调小,试着揭开个角,接着双手齐上,轻提慢拢,不过片刻,已经揭下完整层纸来。如此干净利落,实属罕见。舒至纯和丹青都不禁鼓起了掌。
走到大屋子的尽头,地下贴板上晾着好几张已经揭下来并且修补过的画芯。凡有破损的地方都用原纸原绫补缀,丝缕不差,天衣无缝,只差画面的补色接笔。
“……这活儿,老大也不是干不了。从前的字画都是叫他抹几笔补上了事。可是这几幅……”蓝隐露出珍重非常的神色,“让他干,未免美中不足……呃,这个……美中不足。”
丹青蹲下身看了番,忽然抬起头道:“爷爷放心,定还您个十全十美。”嘴角扬,露出个胸有成竹的笑,刹那间神采飞动。
舒至纯鼻子酸,差点掉下泪来。
正月的銎阳城,因为有了逸王殿下,不知凭添少风流。
承安有约必至,有酒必喝,每饮必醉。
回到府里,就连着胆汁块儿往外吐。半夜酒醒了,坐在院子里看月亮看星星看雪光。看着看着,独个儿拍着栏杆唱起来。
唱“旧欢新梦觉来时”。
唱“过尽千帆皆不是”。
唱“其奈风流端整外,别有,动人心处”。
开始照影照月君来都爬起来陪着。后来三个人轮流陪着。再过两天,谁也不肯陪了。
君来觉得不太厚道,照影说:“我看殿下只是发泄发泄,无妨。”
照月道:“少年没见过这副样子了。回头清醒,想起全被咱们看去了,恐怕恼羞成怒。”
“我倒巴不得那天早点儿到。”照影叹口气。
“跟三才先生说说,咱们还是快点回去。我怕殿下哪天借着酒劲把送出去的寿礼再往回讨。那可糟糕透顶。”
照影和君来点头。
三个人里,看着最糊涂最天真的是照月,骨子里最透彻最狠的也是照月。
赵炜听说承安日日寻欢,夜夜买醉,皱眉道:“这小子,越发放浪形骸了。”
文皇后语中的:“不会是失恋了吧?远恚说,承安这次上京,看起来很是郁郁。你这个做皇叔的,也不替他张罗张罗,难为他时常惦记你。”
赵炜愣,总不能跟皇后讲将来杀兜子可比杀个麻烦了,只好干打个哈哈:“他哪里看得上人家?人家闺女往旁边,先就被他自己比下去了……”
这段对话传到贺焱那里,三才先生击掌,道:“也好,歪打正着。殿下这番姿态,率性自然,定叫那人戒心尽去,不会怀疑其余。”
过了元宵,逸王府行人返回蜀州。
承安坐在书房里,听冯止和赵恭汇报工作。
“……他们曾在枫泾驿亮出王爷的手谕和腰牌,要求送到长清。过了长清,还有些隐约踪迹,我们的人直追到六墴,就此断了线索。”赵恭看王爷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求助的瞅瞅冯止。
“江家的大本营在北边,依属下看,他们很可能是故布疑阵,先往东而后折向北去了。”冯止说出自己的推断。
承安忽然问:“人不是从越州请来的么?怎么说大本营在北方?”
“小温说,他只知道江家在越蜀两地的分号,隐约知道楚州分号的位置。我们去查的时候,江家动作极快,越蜀两地已经撤得干干净净。仔细打听之下,才在楚州找到个留下没走的伙计。”
当日撤销分号,普通伙计就地解散,可以领到丰厚的遣散费。像蕉叶这样的,当然非走不可。可是他实在放不下心爱的女孩,他们已经悄悄论及婚嫁。半路偷溜回来,带着女孩躲到乡间,江家的人没来,逸王府的人却找来了。
冯止想,至于如何逼供,如何拷问,如何毁尸灭迹,这些事就不必汇报了,上司关心的是你办事的结果,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据这个伙计交代,江家总号设在京城,在各州府均有分号,只是不知详情……丹青是江家收养的孤儿,原来的名字仿佛叫做朱成碧。还有……”
“等等。”承安打断他,“你说他原来的名字叫做什么?”
“朱成碧。”
朱成碧。
看朱成碧。
曾几何时,看朱成碧。
…… ……
承安用尽浑身力量压下翻滚的心潮,缓慢又缓慢的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二位辛苦了。接下来……府里事务将日益繁忙,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权且放下,日后再说。”
挥挥手,人都打发走了,叫住照影:“上回……‘华宝斋’送来的那方青玉印章……拿来我看看……”
把小小方玉石握在手中,承安淡淡道:“我想点事情。不用跟着。”个人低头慢慢走。
丹砂填色,青玉为质,树碧桃,灼灼其华。
——是为丹青必逃。
这样明白的暗示,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赵承安啊赵承安,枉你自诩聪明,平生几时这样狼狈过?
原来,我还尚未入戏,你已开始设局。
原来,我这里费尽心机,你不过见招拆招。
走到“藏珠小筑”,玉兰树枝叶横斜。上得楼来,烛冷香残,帘幕蒙尘。承安在暖阁里坐下,自丹青出现以来,点点滴滴丝丝缕缕,往心头重重缠绕。
那些凄迷的眼神,那些滚烫的泪水,那些灿烂的微笑,那些诱人的呻吟……何曾有丝毫矫饰做作?
狠啊。他居然把自己整个抛洒出去,以肉身为饵,以灵魂为引,至真至纯,任情任性,把对方带得身心失守。
——不,只怕在他心里,我还不值得他如此。他为的,不过是幅画。
竟是天上仙人下凡历劫来了。
怪只怪,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动了色念欲念,还动了心。
相遇争如不遇,有情却是无情。
好。
你飘然而去,云外仙山逍遥自在。
独留我身陷泥淖红尘不得超生。
很好。
第 43 章
蓝府上下都是工作狂人。整个正月,蓝隐和蓝白竟然只歇了两天,带着几个晚辈和弟子把琼崖公主墓中出土的八幅古字画全部修复新。
功成之日,八幅字画逐悬挂在墙上,供众人欣赏。这些字画本已价值连城,经过清洗修补裱装之后,不但光彩重现人间,而且寿命也可延长不少。重要的是,这是临仿业两大家族首度合作的成果,影响深远,意义非凡。
幅面上的破损之处,皆由丹青和舒至纯全色接笔。个补画,个补字,笔意相连,神形兼备,接合处毫无痕迹,仿若原作复生,看得蓝家众人连连赞叹。按照他们以往的做法,古字画破损若在边缘,则裁剪;若在中间,则挖补;若破损过,则拼接,总难免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岂能这般起死回生?
丹青夹在众人当中,完全没留意大家投在自己身上的钦佩眼神,反而深深震惊于眼前的拯救结果,震惊于这个月来目睹的拯救古字画的艰辛过程。“画赖装池以传”,古人之言诚不谬也。让原件恢复旧貌,妙手回春,同样风流再造,泽被无穷。
人世间的事情,还真是有意思呢……
自己之前做的,要把新的变旧;现在做的,却是把旧的翻新。
新旧替。
画在手中翻转。
时光在指间流动。
往事在历史中吞吐。
人在命运里沉浮。
——不如拿起笔,尽情挥洒,无怨无悔。
看着书法上补的字迹,想:“师兄功夫真是越来越好,可惜就此收手不干了。东家居然也肯答应他,这不亏大发了么?——不对,师兄若做了高官,东家的生意定能蒸蒸日上,原来又是放长线,钓大鱼……”
正月里京城来信,舒至纯高中第榜第七名,和状元榜眼探花名列同张金箔纸上,荣耀非凡。虽然已经托人告假,但三月初之前必须去吏部报到。所以蓝家的活干完,他就走了。
临行前,舒至纯拉着丹青叮咛又叮咛。丹青心里暖暖的酸酸的。冰山样的师兄,只有对着自己才会变成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他当然明白师兄为什么在艺成之时,把人生改弦易辙,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然而此时却没有机会也没有立场说什么了。况且,在这个危机隐伏的时刻,能彻底脱离这切,进入另个领域,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学书法的师兄,原来是个科举应试的天才。也没准,会是个做官的天才呢?丹青边想边笑,深觉世事充满玄机。
“你脱籍做官,以后就不能叫师兄了啊。”
“不如,叫声哥吧。”
“好。哥……官场险恶,保重。”
“纵然险恶,自有生机。我要求不高。”——这样通透自信,没什么可担心的。
倒是向蓝隐辞行的时候,老头子吃惊之余,十分依依不舍。听得他这次帮忙竟是收山之作,江自修居然肯随便放走年心血栽培的出色弟子,对自家女婿又是嫉妒又是佩服——当世人杰啊。
隆庆十四年四月,皇帝陛下昏厥了两次。太医院诊断,乃是年宵衣旰食,操心国事,劳累过度所致。面食疗药补,精心调养,面恭请陛下加休息,保重龙体。
偏偏不顺心的事情件接着件,直把赵炜气得肝疼。
首先是大女儿吉祥公主赵漪的终身大事。赵漪已经满了十九岁,三个妹妹都已为人妇,她再不出嫁,就成了皇家的笑话。谁知自幼温驯懂礼的大女儿在这个问题上固执到冥顽不灵的地步。虽然赵炜早知道她喜欢卢子晗,但是总想着,年轻女孩子么,爱的还不是那股子风流俊俏的劲儿?人不在跟前,又接触些出色的青年男子,颗心自然转到别处。
没成想拖三年,涓涓细水,日爆发,竟成了汹涌洪流。
当初看中美丽温柔长公主,想做驸马的世家子弟,青年才俊,纷纷捡了别枝。日前威武将军杜越替自己的长子再次向皇帝求亲,赵炜当场就答应了。原先杜越也提过这事,君臣情谊虽好,赵炜却有点看不上杜家孩子没文采,觉得委屈了自家的金枝玉叶,如今也顾不得了。
哪知赵漪对父亲的决定反应异常激烈,以死相逼,把赵炜弄得失信于臣子,灰头土脸,极为被动。他哪里知道,自有热心人帮着赵漪暗通款曲,卢赵二人,个在京城,个在西凉,三年来可没断了联系。
家事烦人,国事烦人。
兖州三个县令,两个太守联名密奏,弹劾刺史姚诵在东海私设盐场,和当地盐商勾结,操纵市价,盘剥盐工,哄骗朝廷,从中牟取巨利。又窃采贡珠,偷卖给海外行商,中饱私囊。在此过程中,不免草菅人命,常常逼得采珠工家破人亡。
三年前的东南清洗,曾经让官场风气为之变,赵炜心中颇为自得。兖、青、越三州的最高行政长官刺史人选,是经过方探察筛选,在心里反复斟酌思考,派的都是最信任的人,既忠心又能干,精英里的精英,栋梁中的栋梁。
没想到啊,不过三年时间,堕落成这样!密奏言辞恳切,叙事翔实,直把皇帝看得肺都要气炸。亲手提拔的人才,深受皇恩,这样不成器,背弃我的信任,糟践我的国家,戕害我的子民……赵炜仰天吐出口血,直接倒在龙案上。
这番折腾下来,急症变成缓症,最后竟至缠绵病榻,无法起身。
承安放下笔,把奏折从头到尾再看遍,待墨迹干透,细细叠好,装在匣子里。自从皇帝染病的消息传来,每天不论忙,他都要抽出时间亲笔写了慰问请安的折子,交给驿由专人送到京里去。
从京城回来之后,逸王府上下全部忙得连轴转。这么年苦心经营,万千头绪,都到了起绳收网的时刻。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如何了结眼前形势已不重要,筹备应对将来的全新局面才是关键。诸人各居其位,各尽其职,俨然是个小小朝廷。
承安居中运筹决断,果敢敏锐,细密周到,下属们边紧张忙碌边觉得痛快。特别是贺焱李旭冯止这帮谋士,深觉自己等人风云际会,赶上了锦夏中兴明主,此生幸何如之?干得倍加卖力。
只是,再忙,也有空闲下来的时候。
比如现在。承安叫人送走了奏折,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不由自主的就想抓点什么放在手里摩挲,才想起那方青玉印石让照影拿去找“华宝斋”老板辨认去了。
细想起来,除了这方印章,他什么也没有留下。当日他句话,差点连这方印石也还了回去,若不是自己时兴起……承安陡然坐直身子,冲着外头喊:“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