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物(完整版) 作者:薇诺拉

    劲剽悍闻名。

    然而此刻惊鸿剑出剑狠且快，招招是殊死搏的猛攻，而绣春刀的刀势却忽急忽慢，似全不渴于求胜，只在这刚柔、寒烈间反复拿捏琢磨，仿佛这天地间无我亦无它，只有这刀光剑影，红柳黄沙。

    只在某霎，叶千琅刀势惊变，鹿临川几于瞬间趋于不支，愈恨愈急，愈急便愈穷于应付，又拆二十招后颓势显，便连那身飞鱼服的袍角也摸不着了。

    漆黑凤目倏忽灿若岩下电，只听“珰”声惊鸿剑折为二，叶千琅霍然收刀，玄色的飞鱼服上满沾鲜血，头上的黑纱武冠却纹丝不乱。

    鹿临川白衣尽红跪在地上，身上负刀伤数十处，虽因对方未尽全力而未毙命，却也没有再战之力了。

    垂目看着这将死之人，叶千琅眉头微蹙，目光也不知是怜是鄙，将绣春刀抵于鹿临川肩头，抽转刀身拭了两下，便拭干净了刀上血迹。

    听他淡声道：“春秋刀法已成，谢。”

    可怜这冰雪聪明的鹿探花方才明白过来，这人方才刀下容情，不过是借自己练练刀罢了，而今他抖抖衣袖，杀个人，如抹掉衣襟上的粒饭黏子。

    慢慢爬着欲取回埋在沙里的断剑，叶千琅轻施步法，在那血手摸到鲛皮剑柄之前，挡在了他的身前。

    遍体刀伤已快将血流干了去，鹿临川勉力将腰杆儿扳得笔直，道：“大丈夫不饮浊泉水，不息曲木阴……我便将那东西毁了，也必不……必不给你……”

    叶千琅闭起眼睛，面露丝倦色，似也不欲劝：“如此冥顽，便是找死了。”

    鹿临川正当闭目待死，却忽地入耳个声音，浑厚低沉，如空井回音：

    “刀非好刀，功夫就不行了。”

    （二）

    放眼放去，遐景是黄沙片，迩景是片黄沙，这人马却不知何时出现在这片沙漠里，莫说叶千琅未分心留意，便是沙坡上的罗望干人也无瞧见。再细细看眼这马上之人，随意束着件对襟的丝织白袍，衣襟半敞，露出大片胸膛，肤色比酥酪稍深三分，比蜜酒略浅筹，衬得他身姿壮美，远胜般男子。

    全身不饰物，便连头发也是散着的。

    唯独脸上戴着只黄金面具，半人半兽古怪狰狞，而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是既深邃又深情，似晦似明蚀人魂骨，愈发令他不似常人倒似鬼魅。

    叶千琅见这人马背上系着件东西，以最为寻常的黑布包裹，形状却好似柄宝刀。

    白袍人复又摇头轻叹：“可惜。”

    辨出这如井中回音的说话声并非来自本人，而是腹语，叶千琅面无表情道：“可惜什么？”

    白袍人轻轻笑，语声尽是戏谑之意：“本是秀色若可餐，可惜面色却不太好。”

    犹是那般神色冷清，叶千琅看着马上之人，忽然足尖轻点，犹如道金光跃入空中。

    白袍人见状立即腾身相迎，两人在空中各出掌——

    掌劈落飘飘红柳，掌激起滔滔黄沙，两人同时大感惊：好深的内力！

    便是十指相并、肌肤相贴的瞬间，叶千琅脸色微微变，只觉道激越暖流由掌心传入，直击五脏，遍游百骸，竟是说不出的温暖快意。

    习武的人提起五阴焚心决，大爱之极又惮之切，只因其至精至绝却也邪乎其邪，曾惹来少江湖血雨腥风事。

    只不过这门心法固然妖邪，据传却是由位佛门高僧所创，彼时那高僧还是刚入寺门的小沙弥，白天诵经夜里抄经，如是寒暑替四十余载，竟醍醐灌顶悟得门绝顶内功。五阴曰色、受、想、行、识，修炼这门心法必得先使身心清静，破五阴、灭五浊，否则念错，必入魔道，必遭苦报。

    然而叶指挥使虽斩断了七情六欲，却未能真正入佛知见，再加上早些年练功过于贪求速进，这祸根早便埋于奇筋八脉间，近两年寒气侵入心脉，发作起来是苦不堪言。

    并掌之后，白袍人稳稳落回马上，叶千琅亦双足陷进沙里，毫厘不退。

    沉默片刻，叶千琅垂目扫了眼已厥过去的鹿临川，道：“你要救他？”

    白袍人道：“不错。”

    叶指挥使虽从未自认人下，然真的认起输来倒也毫不扭捏，听他平静道：“我的功夫不如你。”

    白袍人道：“不错。”

    “然而百招内你我不相上下，三百招内你我难分伯仲，五百招后我力尽而亡……”叶千琅微微扯嘴角，“你也必不能全身而退。”

    “不错。”白袍人点了点头，忽又轻声笑，“倒也……未必。”

    时狂风大作，尘沙四起，除了叶千琅的坐骑雪魄低头打出声响鼻，余马皆惊嘶不已。

    鹿临川原是昏迷不醒，怎料他周围的黄沙却忽地下陷，打着旋儿地把他往沙里拉扯，似流沙却比流沙速度快，转眼便没过他的头顶。

    锦衣卫众番役俱是瞠目结舌，唯那双凤眼深晦如旧，少顷，叶千琅才对马上之人道：“你是刀连城。”

    言既出，锦衣卫大惊，白袍人大笑，而叶千琅不惊亦不乍，说的是这片大漠间最神奇的名字，神色倒平静如许。

    自古以来，这西北绝域间就时闹响马，恼煞了庙堂里的皇帝爷。

    许是正应了那句“崽卖爷田不心疼”的俗话，眼下的大明朝内忧外患，早已没了昔日西域万国来朝的盛景，可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条丝路横连东西，延袤万里，依旧是胡汉通商往来的襟喉之地。何况西北素来民风彪悍，出响马流寇本也不足为奇。

    然而能把盗匪这行当干成传说，只怕华夏千年也就独出人，便是远在京师的叶千琅也久闻其人其事。

    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姓名，他出现即是人刀，刀法又独步天下快不可破，也不知哪个嘴快的先传了声“刀连城”，这个名字便渐渐流传开去；也无人知晓他的真实面貌，只因他只肯以黄金面具示人，惹得些贼匪竞相仿效，也戴着黄金面具出去劫掠，个个画虎不成反类犬。

    甚至也无人知晓，这刀连城到底是人还是鬼。

    有说他神出鬼没，能撒豆成兵也能呼风唤雨，他与他的人马常在大漠里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千军万马也视若无睹；也有说他喜怒无常，脾性莫测，能将劫来的金银随意分给饥民，也能于夜间敲骨吸髓，屠尽个村落百余口人，连只活禽都不给你留下。

    又说光宗年间，朝廷为笼络刀连城抗击后金，特遣钦差去西域封他为“镇西将军”并授镇西将军印。本是两相欢喜的桩好事，怎料刀连城竟斩下那钦差的头颅，装于只填满香料的金丝楠木盒中，又令人送回了京师。满朝文武悉不知情，还以为是这响马头子感念皇恩浩荡，特向朝廷献上什么珍罕之物——结果盒盖开，竟滚出只血淋淋的人头，嘴里还衔着那枚大印，吓得几个翰林老